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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琤垂头在门口跪坐,拂起袍袖揭开了盛鱼汤的小青鼎,浓浓的鱼香味顿时溢了满堂。
  她持木勺将几只碗分别盛满鱼汤,便上来几个婢子一一端至众将面前。
  小琤端着小青鼎行至主案一旁,低眉轻轻放下了,同样为他盛了一碗鱼汤,又夹起一块鱼尾,便要起身退至一旁。
  “坐罢。”
  主座上那人似是兴致不错,声色和缓。
  小琤不敢抬头看他,那日的狼狈历历在目,如今想来依旧使她脸色发白。
  她依言跪坐一旁,这才留意到案上亦有一小盘饺子,一双木箸,似是特意为她备下的。
  果然,那人温和道,“燕人除夕夜要吃饺子,你也尝尝。”
  若是从前,他温和的声音总能令她感到几分心安,但如今小琤早便看穿他绝美的皮囊下是最险恶的心,再不会被他的温言软语动摇心神。
  小琤没有迟疑,奉命拿起木箸咬了一口,绿油油的馅儿正是荠菜。
  那人低笑一声,“特意命人去采了魏国的荠菜。”
  众人闻言仰头大笑起来。
  小琤心中悲怆不已,夹着饺子的木箸微微发着抖。
  她想起来多日前曾去溪边拨开雪挖出新鲜的荠菜,给他煲了一小锅荠菜粥,那时他说,“待雪化了,放火烧山,魏国不能再有一棵荠菜。”
  她缓缓抬眸看着萧翎,这是她今夜进了正堂以来第一次正视萧翎。
  那人一身苏芳色长袍,当真是金相玉质,丰神俊秀,舒眉软眼的,竟有几分柔色,若不是小琤素知他的险恶,当真要让她晃了神。
  她放下木箸,目色平和地望着他,“公子,鱼要凉了。”
  萧翎眸色微深,忽然笑了起来,这才与众将一同端起碗来饮了鱼汤。
  他吃相优雅,不似那些粗野将军,鱼汤不过小饮了一口便顿了下来,细细回味一番朝座下众将道,“燕国的鱼到底是差几分意思。”
  裴孝廉笑道,“明年春,劳诸位将军拿下大梁,日日向兰台进贡黄河鲤鱼。”
  座中诸将皆俯仰大笑,“公子放心,末将等必拿下大梁,叫魏人再无一条鲤鱼可吃。”
  一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小琤低眉顺眼,拢在袍袖中的手暗暗捏紧了刀柄。
  主座那人却偏偏用角觞挑起了她的下巴,打量猎物般仔细凝视着她,眸中尽是晕不开的墨色,“魏俘说好与不好?”
  魏俘。
  她当真厌恶这两个字。
  她真该与魏国被俘的将士们一同死在天坑之中,也好过留着一条命日日受尽屈辱。
  小琤眼波流转,长睫轻颤,“公子说好,便没有不好。”
  这般没有风骨的回答,几近奴颜婢膝,但大抵是令燕人满意的。
  萧翎勾唇笑了一声,座下诸人亦都大笑起来。
  有人借着酒劲提议,“今日除夕,没有歌舞可不行,不如叫这魏俘为公子与将军们起舞助兴!”
  其余将军闻言亦是高声附和,“好!好!好!”
  小琤面色愈发地白,“我幼时家中贫寒,无人教习,不会起舞。”
  若非如此,她便不会寄人篱下,亦不可能混迹军中。公室贵族的千金们安富尊荣,簪缨名门的闺秀们亦是养尊处优,如何都不可能沦落到似她这等地步。
  先前提议那人仍不饶她,“那便唱支魏人的曲儿!”
  小琤不敢想象他年魏国若亡,魏人会落到什么田地。单从她自己的经历看,若侥幸活着,大抵是男子为奴,女子为娼,供燕人取乐消遣罢了。
  她垂着头,指尖几乎掐进了掌心里,她极力压着声中的颤抖,“我不会唱曲儿。”
  裴孝廉仿佛早便猜中似的,冷声讽道,“魏人果然无用!”
  倒是陆九卿替她说了一句,“公子宴客,将军们不要再为难一女子。”
  众将又是大笑,“我大燕国攻伐了魏国有近百年,魏国早就成了穷弩之末,困顿不堪,来年春,我等直逼大梁,势取魏国,公子安心。”
  陆九卿的话令小琤心中一暖,眼眶忍不住便微微发了红,她柔顺地起了身,赔笑道,“小琤无用,便为将军们斟酒赔罪罢。”
  这回无人再为难她,她起了身一一侍奉将军们饮酒。
  不过三巡,原先口出狂言生龙活虎的燕国将领们便生了困意,陆陆续续地倒下了,或伏于案几,或醉倒在席子上。
  尚还清醒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裴孝廉察出不对劲来,怒而摔了酒觞,踉踉跄跄地起身喝道,“公子!汤里有毒!”
  原先提议要起舞助兴那人顿时变了脸色,吼了一声“魏贼!”,旋即拔出腰间大刀便向她砍来。
  那人身形魁梧,若是平时,这大刀劈来必是凛凛生风,但此时那握刀的手却兀自颤悠着发抖。
  小琤手起刀落,袍袖中的尖刀已削进了那人的脖颈之中。
  那人立时绝息倒地。
  滚烫的血花喷溅了小琤一身,那水蓝色的长袍倒似绣上了点点山桃。
  她在军中三年,杀人不过是最寻常的事罢了。
  满座惊变,但起得了身的却只有裴孝廉了。
  “魏贼受死!”
  他断喝一声,强撑着身子挡在萧翎面前,须臾拔刀杀来,瞬息之间却脸色惊变,继而瞪大眼睛,片刻弯刀“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小琤的尖刀早已穿过衣袍刺中了他的腰腹。
  便听裴孝廉“呃”地一声,捂住腰腹摔倒在地,目眦尽裂地瞪着小琤,叱骂声从齿缝里迸将出来,“魏贼!恨不能早......早些杀你!”
  小琤满手的血,她转头朝主座望去,主座上的燕国公子正单手扶额,薄唇紧抿,一双凤目冷艳凌厉,似一把利刃朝她直直刺来。
  他们大概是想不到,一向低眉顺眼的魏俘竟敢血洗这满室的公子将军。
  曼陀罗末,混入鱼汤,无色无味,难以察觉。
  食之麻醉昏睡,不知需有多久。
  直棂窗上映着红彤彤的烟花,乍然升起复又归于寂灭。
  而小琤缦立成姿。
  自进了燕军大营,她从未有一刻似眼下如松柏一般站得笔直。
  她攥紧尖刀,清瘦的双手拢于袍袖之中,缓缓抬步朝萧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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