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错了”响在耳边,一如少年时代的魏楚帮陆瑶讲卷子的时候,将校服衬衣的袖口高高卷起,露出纤细又白皙的手臂,温柔细致地分析她哪里做错了。
陆瑶趴在课桌上看着魏楚,被听不懂的公式绕昏了头,很快就进入了浅眠状态,日光刺眼,模糊中有窸窣的书本碰撞声,她的眼前随之投下一小块阴影。
甩掉躲躲藏藏的回忆,陆瑶音色有些不悦:“看来我们家的物业费都白交了,保安竟然放任你在这儿站着?外人根本进不来这个小区,你是怎么进来的?”
魏楚看着陆瑶有些凌乱的短发和头顶随风摇摆的一根呆毛,他摩挲着手指,冲动的想去抚平调皮的呆毛,可他看着满脸不爽的大小姐,将这个想法生生压了下去。
“没白交,这个小区的安保情况很好,放我进来是因为……我也是这个小区的业主。”魏楚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别墅,沉声道:“那栋我买了,搬过来已经一周了。”
陆瑶呼吸一滞,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你疯了吗?有钱撑得啊买这种华而不实的破别墅!那栋是陈伯伯当初买来投资用的,为的就是坑你们这种穷人乍富的大冤种!你爸妈也来这边住了吗?他们能住习惯吗?”
魏楚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如果是别人听到大小姐这番言论,一定会被她傲慢而不自知的语气激怒吧。
可魏楚没有。
开始经商后,身边有的是圆滑世故的人虚与委蛇,吹捧他是白手起家的天纵奇才,年纪轻轻就荣登高位,未来一片光明不可限量,听得久了,他的耳朵也起了茧子,就连碰巧遇见的高中同学,都碍于他的身份对他热情至极,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所谓的同学情谊,半句不提当年他被霸凌的时候,究竟是谁在推波助澜、笑眼看戏。
他也笑,对当年只字不提。
可星星还记得他是谁。
被贫穷压倒了脊背的是他,尊严被人踩在脚下的是他,半夜读书时胃里空的难受、只能啃榨菜充饥的人,还是他。
魏楚轻轻闭上了眼再睁开,暗夜中的那颗星星的光芒穿梭了时间,依旧温柔地照在了他身上。
被烫伤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魏楚握紧了拳,将手背在身后:“是啊,这大房子有什么好的,收拾起来麻烦死了,装修土得不行,地下车库那么大面积简直是浪费空间,价格还贵得要死……可是没办法,我想离我的星星,近一点。”
魏楚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也许是黑暗作祟,染上夜色的魏楚似乎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高了,壮了,更白了。
他说起星星的时候,眼神干净的像一面镜子,映射着陆瑶的心底的灰暗。
“……星星星星的烦死了……”陆瑶微缩脚趾,脸侧向一边,“有钱买别墅没钱雇人打扫,活该你一天天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失眠了,要不去你家看看?好久没见你爸妈了,既然做了邻居,我也去打个招呼比较好,这个圈子都比较抱团,要想以后有更好的资源,就得多结交人脉。”
陆瑶说的轻巧,魏楚心里却翻江倒海:“我爸妈不习惯就没搬过来,安置在老家了。我……还没来得及收拾,等一切弄好了再请你过去……”
魏楚不自然的表情被陆瑶收进眼里,几乎是瞬间,陆瑶就想明白了,魏楚有事瞒着她,不敢让她去。
有意思。穷人乍富,下一步就是在家里养女人了吧?
还好意思一口一个星星的叫!简直无耻!
“我偏要去。”陆瑶不顾魏楚的阻拦,裙摆轻扬,转身坐进宝蓝色汽车的副驾驶将门甩上。
魏楚自知拦不住大小姐的一时兴起,只能在纠结中上了车。
车内飘着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气。
车灯亮起,缓缓驶向一边的临排别墅。
拉上手刹,车停在小区门口的地上停车场。
江离看着季白低垂的眉眼,情绪有瞬间的松动,布丁那么可爱,要不还是跟季白上楼,看一眼?
可她马上将脑海中罪恶的想法紧紧掐死:江离啊江离,你也好意思想?你那是想看布丁吗?你那是馋季白的身子!你下流!
江离清了清嗓子:“到了,你快上楼吧。”
季白这才抬眼看向江离,他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海风的味道:“……那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哦,好。”江离别开脸,不去看那双湿淋淋的眼睛,“那什么……到家了我发微信告诉你。”
季白伸过去拉车门的手一顿,缓缓放回了膝盖之上。
他上身微微后倾,陷入靠背之中,语气轻快:“也许我会得到一个……晚安吻?”
江离错愕地看向靠在靠背上凝视她的那双略带期待的眼,毒舌的话不知为何怎么都说不出口。
亲就亲,又不是没亲过。
江离用手撑着座椅,十分迅速地吻在了季白的脸颊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秋天这么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
江离给自己扇着风:“满意了?快回家吧别拖拖拉拉的!”
“好,那我走了,记得给我发微信。”季白回忆着一闪而过的柔软触感拉开了车门。
江离的车没有过多停留,季白前脚下了车,江离后脚就狠踩油门。
后视镜里,季白离去的脚步轻快,后脑的马尾甩起,像是小猪精开心地摇起了卷翘的尾巴。
江离第一次觉得,可爱这种词,用来形容一个身高一米八五的男生,倒也贴切。
车停在地下车库,陆瑶转身下车,将车门“嘭”地甩上,车库泛着空荡的回声。
魏楚硬着头皮跟在陆瑶后面,脑子空荡。
意外频发。
和陆瑶坦白是个意外,晚上被陆瑶抓到是第二个意外,陆瑶来了他家是第三个意外。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鬼日子?!
陆瑶满心都是戳穿魏楚的谎言,和魏楚撕破脸皮,她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没准电梯打开,魏楚的孩子都会跑过来叫爹了。
陆瑶指甲坚硬,嵌入手心,疼痛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紧张和心底无法忽视的一种名为失落的情绪。
她想过,魏楚是来报复她的。
她也想过,她如果没遇见江离,可能会被魏楚骗的毫无抵抗能力,直到他玩腻了复仇的游戏,撕下伪善的面具。
不会有人真心实意的爱着这个空壳一样的她,江离不爱她,魏楚也不会爱她,连她自己都不爱她自己。
魏楚在一边极力lvz隐藏着自己的存在感,尽力压低着自己的呼吸声。
紧张又小心的样子从侧面证实了陆瑶的猜想。
电梯“叮”地缓缓打开,陆瑶闭上了酸涩的眼皮。
随着灯光亮起,魏楚大跨步迈出了电梯,赶在陆瑶之前冲出了电梯。
“终于到家了!累死了!”江离进了家门就四仰八叉的倒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给季白发微信。
打了删,删了打,把“我刚才好像看见你的小猪尾巴了”这种暧昧的话统统删干净,到最后只发出了一条“我到家了。”
没想到季白还没有睡,几乎是瞬间回复江离:“好的,快去忙吧,主人晚安。”
下一秒又补了一句:“明天俱乐部见,送你个小东西。”
沉默了片刻,又来了一条:“作为可爱多的回礼,不值什么钱。”
江离看着手机轻笑,大半夜还让自己快去忙,到底在季白的眼中,自己是什么样的工作狂啊?
不过她确实要码字,不然她满心期待的榜一 Joker 会对她失望的。
脑子里全都是季白顶着那张清冷矜贵的脸躺在张炫酷的铁艺床上,左臂抱着鲨鱼玩偶,右臂揽着毛茸茸大象,将自己埋在一床软绵绵的玩偶中间给她发微信的样子。
既奇怪又和谐的场景。
“这就是……你的床?”
陆瑶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并没有看见嗷嗷待哺的孩子,也没有看见身段窈窕的大美女,别墅装修的和她记忆中一样金碧辉煌,水晶灯从三层垂下炫目的光芒,万马奔腾的硕大油画挂在墙壁一侧,在一众昂贵又低级审美的中间,一张画风异常奇特的床垫摆在激光电视和茶几中间,铺了简单的四件套,上面放着一个枕头和一条薄被子。
魏楚慌乱地收拾着茶几上堆满的文件袋,将烟灰缸里满满当当的烟蒂和几个空烟盒一股脑倒进一旁的垃圾桶,解释般得开口:“没想到你会来……太乱了也没收拾……”
“你就睡在这儿?睡在客厅?在这个床垫上?”陆瑶的尾音轻颤,说不清此刻魏楚脸上的一抹红和这简易的“床”,究竟那件事令她更加震惊。
“……楼上太安静了,还有回声,有点恐怖。”魏楚看着陆瑶不怎么好的脸色,急忙辩解着,“我明天就雇人收拾,下次你再来,不会这么乱了,最近公司事儿有点多……”
魏楚的解释陆瑶完全没听进去。
她看着魏楚躲闪的眼神,心想,这还不如让她看见孩子和大美女呢。
至少说明了,魏楚过得很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里疼的不行,像是有鲜活的血液,顺着心上的空洞淌下来。
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空水杯,江离不悦的抽了几张纸巾将水吸干净。
这要是撒到键盘里,她得当场疯掉。
今夜,江离的文思如泉涌。
提前构思好的剧情逐渐丰满,更完了最新的连载章节,江离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她脑子里有另一个故事在叫嚣着,想要破脑而出。
这个故事哪里都好,人设好,剧情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不是颜色文学该有的霸道样子。
更像是一篇言情小说,清新的像清晨带着露水的栀子。
手指敲击着桌面,江离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这篇文章写下来。
陆瑶的手指划过魏楚轻颤的眉眼,她眼中这个因为碰触轻轻发抖的人和少年时期的魏楚似乎有很大的不同,但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即使赚了再多的钱,花天价买下这栋华而不实的别墅,他依旧蜷缩在这一张粗糙的床垫上,将满桌子文件摆的凌乱。
他以前的家那么小,隔间对面就住着爸爸妈妈,现在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地方,一定很害怕吧。
到了晚上,大鬼小鬼会成群结队地跑出来,想要人的命。
“魏楚,你怎么还是这样,对自己这么随便,是不是为了挣钱,你自己就不重要了?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别墅,你真的开心吗?”
陆瑶的眼睛被巨型水晶灯映得亮晶晶的,细碎的闪光顺着她的眼眶落在她白色衣裙上,魏楚被陆瑶突然之间的眼泪扰乱了为自己辩解的思考,他双手捧起陆瑶的脸想帮她擦掉眼泪,又怕手上沾了太浓的烟味儿,只能用衬衣的袖口拂过陆瑶的眼,软着声音哄她:“陆瑶,你别哭呀,我过得挺好的,真的……住在你家附近,我很开心……”
可魏楚不擅长哄人,高中的时候陆瑶经常生他的气,气他的手机型号太老装不了游戏,气他走路去接她花费的时间太长,气他被别的女生偷看会脸红,他怎么哄都哄不好,总是等着陆瑶自己不生气了,悬着的一颗心才能放下。
这么多年没哄过人了,哄人的水平更是直线下降。
陆瑶肉眼可见的越哭越凶,眼泪划过她的脸颊,一颗颗砸在他的心上,砸的他再抑制不住,将贴着米奇创可贴的那张惨白脸埋在了修长的手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