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内心极其沉痛,算一下这个病人做的PET检查,一共花了7千5,如果占总费用8%,那这个病人要花够9万4才不需要科室垫付。算了这笔账,方舟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他工作七年多了,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病人花到了这么多,而且也是因为中间转入了重症监护室ICU。难道把这个病人转去ICU吗?首先病情不需要,其次,病人也不可能同意的。诊断有方向了,病人该去血液科进一步诊治了。他骂自己神...
第二天方舟是调休日。本想好好休息一下,睡个懒觉,结果一大早手机就响个不停。作为急诊科医生,即使在家休息也要随时待命。手机作为重要的联系方式是不能静音或关机的。每个医生都在科室留了个人电话和备用电话,备用电话通常是医生家人的联系方式,以防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通知或者关键时刻医生失联,这时候可以联系医生的家人,再由家人联系医生本人。幸好这天是工作日,李菲儿已经上班去了。这个电话只吵醒了方舟一个人。
“方舟,告诉你个坏消息。”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调调,就知道是住院总医师地尔硫卓。
“说吧。”方舟闭着眼睛听电话。
“你起床了吗?”
“废话少说。”
“你还是坐起来听吧,我怕你听了一下子跳起来,你家床就塌了。”地尔硫卓说道。
“好,坐起来了。”方舟只是翻了个身,依旧闭着眼睛,心想究竟是什么坏消息,这么重大。
“方舟,那个发热待查的病人不光光是农合,还是个贫困户!”地尔硫卓把后半句重点突出地大声说了出来。
“什么?!”方舟果然大吃一惊,眼睛也睁开了。两边同时沉默了五秒,还是方舟先开口了:“她贫困吗?家属说不论费用查到底!”
“唉,不管人家是不是贫困,人家有贫困户的证明,还盖了贫困户的章子,今天刚去补办的。”地尔硫卓道,“我看这家人挺好说话的,没想到还是坑了我们一把。”
“也不是坑吧,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对我们有什么影响。”方舟还在为那个可怜的病人辩解。
“唉,我看最好说话的是你!还帮着他们说话。你看吧,怎么办,可不是我坑你的啊,我也是才知道他们是贫困户。”狡猾的地尔硫卓说道。“不过,PET结果出来了,高度怀疑是淋巴瘤。病人知道结果了,打算出院呢。”
“哦。”方舟挂了电话,心里一沉。病人的诊断倒是有着落了,可是,他自己又该怎么办啊。这也确实怪不了别人,检查是自己开的,可悲的自己居然不知道病人是贫困户。贫困户是农合的特殊类型,非医保的费用不能超过总费用的8%,如果超过了,超出的部分将从科室的纯奖金里扣除。
方舟内心极其沉痛,算一下这个病人做的PET检查,一共花了7千5,如果占总费用8%,那这个病人要花够9万4才不需要科室垫付。算了这笔账,方舟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他工作七年多了,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病人花到了这么多,而且也是因为中间转入了重症监护室ICU。难道把这个病人转去ICU吗?首先病情不需要,其次,病人也不可能同意的。诊断有方向了,病人该去血液科进一步诊治了。
他骂自己神经病,非要给病人做PET,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下套。现在好了,科室要承担这部分费用。不,应该是他个人要承担这部分费用。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拨通了主任成茂田的电话,陈述了这件事情,并表示愿意自己承担这部分费用。
电话打完了,方舟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墙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镜子里失魂落魄的自己,庆幸李菲儿上班去了,没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方舟和李菲儿租住在一个40平米的小公寓里,一室一厅。购买的期房还没有盖好,首付就花光了方舟和李菲儿几乎所有的积蓄,还有一半首付还是李菲儿娘家垫的。方舟出身于地地道道的农村,基本靠自己勤工俭学读完了八年医科,他一边读书学琴一边给家人提供生活费,工作以后指望他家里出钱买房是不可能的。这一点李菲儿也很清楚。选择和他结婚,李菲儿已经付出了很多。
工作后他的收入基本维持两个人的开销,现在又白白损失7千多,他不但这个月白干了,下个月也基本白干了。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他对得起谁?!
就在这时,手机在客厅又响了起来。他看着一边震动一边喊叫的手机,心中一百个不耐烦。又是什么事情?一大早的就泛起来的烦躁情绪愈演愈烈。。
“喂?”他没看来电人的名字,直接接起电话,不耐烦道。
“好久不见啊,老同学。”对方寒暄道。
方舟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忙看了眼手机,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地区显示未知。他脑中的信息飞转,难道是他?没错了,就是他。大学毕业后从不联系,现在突然联系他,一定是求医问药。
“哦,是你啊。”方舟故作镇定地说。
祖明佑也是当年的学霸,后来考了清北大学的金融专业。因为他从小就定下了远大的人生理想,那就是挣很多很多钱。
“小舟,你为什么学医呢?和我一起来搞金融不好吗?”祖明佑在高三填报志愿的时候对方舟说,“来吧,以我们的能力,联手的话会怎样呢?我想,一定会把金融界搞个天翻地覆吧。”当年的祖明佑和方舟永远都在挣谁是年级第一,而且毫无悬念的,输了的那个就是年级第二。两人长期霸占着年级的前两名,不分上下。
大学毕业后方舟还在读书,祖明佑就去了Z投行,在欧洲金融危机以后,又跳到了现在的M投行。他觉得祖明佑是幸福的,因为他已经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挣了很多很多钱。
“老朋友,你还在清北医院吗?”祖明佑道。
祖明佑在M投行的香港总部,事业很成功,却因为工作原因和妻子常年分居。眼看妻子怀孕8个月,有早产迹象,他工作太忙脱不开身,就想起了当医生的方舟。
“方舟,帮我个忙,看能不能在产科帮我找个床位,我后天就能赶回来。”一向高冷的祖明佑这时也不得不放下了身段,语气中竟然有着哀求的味道。
“我只能说我尽力,因为你知道清北医院的床位一向很紧张,尤其是产科。”
“嗯,我懂的。”祖明佑将妻子的联系方式也给了方舟,一副万分放心的态度。
平时李菲儿还嫌他陪得少,看看这位成功人士吧,工作上花的时间更多,甚至妻子怀孕了也不能陪在身边。方舟不能忍受只有工作和挣钱的人生。可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方舟次日上班后,发现叶嘉已经出院了。他顺便查了下费用,发现叶嘉还没有结账,系统显示欠费状态,顿时他又有些发懵。如果病人是欠费不结账,最终欠费的部分,也是由科室垫付。方舟算了下,因为是贫困户,医院提前给病人垫付了一部分,实际显示的数目并非病人真实的个人付费。叶嘉的住院费用最终状态有“结账报销”和“欠费未报销”两种可能,他也拿不准最后病人到底会不会来结账报销。
方舟看着这些数字,心中快速计算着,很快结果就算出来了,他靠向身后的椅背,稍稍放松一下。目前病人欠费两千多,如果不结账,这部分费用将由科室承担,是从毛利润里扣,再平摊到每个人头上。但如果结账了,贫困户超过总费用8%的部分将从科室纯奖金里扣,而且高达7千多,将会由他个人承担。方舟平素最恨病人欠费逃费,此时此刻,他不禁有点希望叶嘉不要来结账了,因为这样算起来,科室的损失还小一点。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损失也会小得多,不会白干一个多月。他知道这么想很不对,但这却是于公于私最合理的算法。
下午医保办打来了电话,说有个叫叶嘉的贫困户来结账了,问科室的费用还需不需要重新调整。个别贫困户非医保费用如果超出总费用8%不多的话,科室为了不扣奖金,只能忍痛割爱将输液费中的部分合理的非医保费用扣除,也就意味着本来就已经很廉价的劳动费用变成了免费。然而这部分往往是总数不过百的治疗费用。叶嘉的非医保部分超出7千多,扣除这部分一两百的非医保费用只是杯水车薪。这是件科室的大事,因为扣掉了将近5%的纯奖金。护士长张娜亲自接了电话,关于这件事她已经从主任那边听说了,最终只能万分无奈地说:“不调整了,谢谢。”
方舟心中一万个内疚也没用。杜留卓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小心点,每个农合病人都要问是不是贫困户,是贫困户的一定要在病历夹上贴起来。如果贫困户有非做不可的非医保检查,就让他去门诊做,因为反正不能报销。唉,我以后也要问清楚,病人到底是不是贫困户。”方舟沉默不语,他现在不是怕贫困户,而是怕病人故意隐瞒自己是贫困户的事实。“对了,领导派你去门诊换个环境。”地尔硫卓小声地说。这句话像一阵微风吹到方舟耳朵里。
林常今天也在岗:“想开点,哥们,医保垫付是常事。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你说对吧。今天中午,哥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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