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沉默了很久。再度迎上陆砚知眼睛时,她竭力克制的微红眼眶,有日出徐升的轻柔,又有晚霞落黄昏的无力。“阿砚。”四目相对间,她极轻地唤了一声陆砚知的名字。乔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不过是须臾的工夫,陆砚知平静无波的心,已是涟漪漾漾。“你说,露露要是一直留在张家湾,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她哽咽不已。陆砚知没有说话。他心尖上的漪澜,在乔以话音落下的瞬间,静如死海。
“从张恩露进包间到出包间的这一个多小时里,她有给你发过消息吗?”
陆砚知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他站在窗边,看着对面正在施工的楼盘,冷意跌宕的清隽眉眼微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同样,乔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没有发过。”
她顿了一下,如实应道。
“如果真的是因为包间里发生的事情导致的死亡,她不可能不向你求救。”
“即使胥远和老张家人强行将她的手机留下,走到大厅她也可以借用前台的手机打给你。”
“她很清楚,只要自己一个电话,你无论在哪儿……都会立马赶去接她。”
说到这儿,陆砚知突然回了头,他迎上乔以的眼睛。
一字一顿。
“不是吗?”
微微上扬的尾音里,带着几丝一闪而过的讽笑。
只是这份讥嘲不针对任何人,仅针对他自己罢了。
尽管声音里略微低沉的情绪稍纵即逝,但乔以还是捕捉到了。
她低头,沉默了很久。
再度迎上陆砚知眼睛时,她竭力克制的微红眼眶,有日出徐升的轻柔,又有晚霞落黄昏的无力。
“阿砚。”
四目相对间,她极轻地唤了一声陆砚知的名字。
乔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不过是须臾的工夫,陆砚知平静无波的心,已是涟漪漾漾。
“你说,露露要是一直留在张家湾,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哽咽不已。
陆砚知没有说话。
他心尖上的漪澜,在乔以话音落下的瞬间,静如死海。
他只知道:
如果时间能倒退回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一定不会前往张家湾。
……
七年前。
张家湾。
傍晚时分,空中暖橘色的晚霞开始渐渐消散。
一辆疾驰而来的黑色吉普车,穿过余晖与稻田,停在了村尾老张家院墙外的沼气池旁。
用竹篱笆围起来的墙内是一栋由石头和砖块堆砌起来的二层小楼,形似当下流行的工业风的低配版。上百平方的土院坝,被腐朽的木头、烂了一半的背篼、裹满泥土的锄头、布满苍蝇的粪桶、生了青苔的水桶、生锈的镰刀、只有一只的拖鞋,以及五颜六色的垃圾袋、肥料袋、瓶瓶罐罐等各种杂物,堆得满满当当。
一阵风吹来,比尘土更先扑到脸上的,是从这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散发出来的腐烂的味道。
“你确定这是你朋友家吗?”陆砚知手扶篱笆,不停地朝里面张望着。
“对,就是这家。”
乔以点开QQ聊天界面,在和张恩露的聊天记录里,她发来的照片就是这户人家。
而为了站在这户人家的院墙外,陆砚知和乔以开了长达十二个小时的车。
此时的张恩露正蹲在屋檐下,左手摁着红苕藤,右手握着铡刀冰凉的把手,娴熟而机械地将它们切成长短均匀的藤节,准备给刚下了崽的老母猪混在饲料里。
“招娣,你弟呢?”
从车上下来的张德贵,将装着吃饭工具的塑料桶随意往地上一扔,左张右望地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陆砚知的瞳孔里泛起不小的惊诧。
“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取这样的名字。”
“那是她爸?”
乔以点头。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张恩露弟弟张祥的声音,已经从二楼窗户先一步飘出来,吸走了两人的注意力。
“去你妈的傻逼,给老子杀啊……一群猪队友!”
“看爸爸我怎么干掉你这个鳖孙!”
作为老张家的龙卵子,初中辍学的张祥学过厨师,干过水电工,也跟人跑过货运,走过富士康的流水线。
无一例外,没有一个坚持下来。
选择作罢的理由,倒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又累工资又低,还要对着某些傻逼点头哈腰笑嘻嘻。索性直接在家里摆起了烂,每天在“吃饭、睡觉、抽烟、拉屎、打游戏、骂人傻逼”六大项目中,复制粘贴。
“瞧这精气神……不愧是我老张的儿子!”
张德贵怔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
见张恩露抬头,朝着井口走去的他,撇过头嗓音猛地一沉:
“看什么看!天都快黑了才开始宰猪草,还不滚去做饭!你个死瘟丧是想饿死老子吗?”
他知道张恩露早上五点就去山坡挑粪浇菜收苞谷,忙活到傍晚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做饭喂猪。
但他的龙卵子已经打了一天的游戏,显然更辛苦。
抱上在井水里冰了一天的西瓜,张德贵献宝似地朝着二楼走去。
“祥儿,来吃点西瓜消消暑。”
“这空调温度十八度会不会有点低?可不要吹感冒了。”
张恩露闻声,无声地笑了笑。
这样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一年接着一年,所有的这些一起造就了张祥,也造就了她。
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她默默地端起切好的红苕藤,大步朝着猪圈走去。
柴锅里的米已经开了,再不沥水一会儿蒸出来的饭就该软了,张德贵最讨厌吃的,就是软饭。
上次做菜不合他的胃口,张恩露被打得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
今天的到来,她等了已经足足半年,绝不能再出现任何的意外。
篱笆外,乔以看着沉默的张恩露,内心的心疼指数再度攀升。
在还未踏上这片土地时,她就已经在和张恩露的QQ聊天中,知道了张恩露在家里的处境。
但当面对面经历的时候,她还是感到心惊。
乔以想不明白,两姐弟分明都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凭什么张祥就要高张恩露一等?
就凭他带把……带把很了不起?
看着眼眶通红的乔以,陆砚知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没有说话。
但他在心里下定决心:
——今天就是跟老张家的人都干上一架,他也会帮着她一起,带着张恩露从张家湾逃出去。
……
一个小时后。
张恩露端着为老张家做的最后一顿菜,推开了堂屋的门。
乔以和陆砚知对视一眼后,随即拉开篱笆门,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