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说不清自己站在这干嘛,好像被夜昼交叠时分的混沌一鼓动,莽莽撞撞就来了。门却忽然开了。安常眉心一跳,倒也没转身逃走。南潇雪站在门里,一手搭在那磨光了纹理的老旧黄铜门把手上,望着门外的安常。还是和方才她在窗口望见的一样,淡淡清冷的面庞,平时被温静的表情所笼罩,可若迎着点光线细瞧,便能捕捉到眉眼间极不显山露
柯蘅所饰的穷小子往桥边踏了两步, 外化的舞蹈动作诠释着她的内心。
她贪恋,也纠结。她向往,也畏惧。
乱世之下,夜色之中, 突然出现于这穷乡僻野的旗袍佳人到底是谁?
她怀疑她的身份, 甚至怀疑她不是真的。
南潇雪背对着她,微低着头, 指尖如河畔蒿草般有轻微的摆荡, 好像在戏弄少年眼神幻化出的缠绵蛛丝。直到她觉得这黏腻腻的蛛丝拉得足够长了, 在将断未断的边缘了,才回过身, 一脸神情又恢复静淡。
安常一怔。
南潇雪的目光是该往柯蘅身上落的。
却穿越了窄窄的河,穿越了滑轨和摄像机,穿越了围观拍戏的工作人员。
像一只被雨夜打得扑闪的蝶,跌跌撞撞的、却飘忽轻盈的, 落在了安常的身上。
夜里有蝴蝶么?大概是有的, 不然安常怎么解释,现在到底是什么在撩拨她的睫毛。
来回刮擦着, 撩着安常静静与南潇雪对视。
南潇雪第二个极微妙的挑唇出现了, 比方才背身而立时更幽微,安常甚至不确定摄像机是否能够捕捉到。
监视器前的田云欣膝盖都快捏碎了, 在她看来这只是南潇雪极微妙的一个处理,眼不看着穷小子, 心却看着穷小子, 所以扬眉和挑唇, 微妙的情绪如今夜的雨, 丝丝绕绕。
没有任何人看出南潇雪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实点。
只有安常知道, 自己藏在人群背后,模糊的面目被南潇雪打亮,落了满身的却不是想象中舞台的聚光灯,南潇雪的目光是雨,打湿她的胳膊和衣衫。
“卡!”
方才所有人屏息的现场又能够呼吸了,空气中紧绷的琴弦松却,连同着放松的是所有人不自觉紧绷的肩。
唯独安常还愣愣站在原地。
田云欣不是一个情绪外放的人,入行多年早习惯把所有情感放到舞蹈动作中表达,此时却难抑激动的迎上去:“好!太好了!你俩真是给了我惊喜啊!”
南潇雪早已抽回了那束目光,站在田云欣对面,一袭旗袍衬得她身姿纤薄,拍摄现场的光聚在她身上。
到这时,安常又变回那个掩藏在人堆里面目模糊的影子了。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因为是第一天拍摄,田云欣留出了磨合的空档,这一场重头戏拍完,便是一些穷小子与精魄初识、精魄称自己乱世中与家人失散才流落至此、穷小子半信半疑却也无法、不敢放任精魄独自流落而把她带回家的过场戏。
收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不能再拍下去了,到底是初夏,再拍下去,哪怕下着梅雨也会亮起微蒙的天光,镜头要穿帮。
工作人员们收拾着器材,人人都在回味那第一场惊艳的戏份:“真不愧是南仙啊!蘅姐也好!”
“对对,她俩的舞蹈动作就不用说了,圈内天花板,但没想到南仙能有那样的眼神,也太绝了吧!”
安常辞别了剧组,一个人回家。
方才的喧哗倏尔散去,衬得四周的寂静不似真的。
天色也怪,明明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偏因这初夏时节,又有肉眼还不可见的光在天幕中暗自酝酿。
都道昼夜交叠的黄昏最是暧昧,安常却第一次知晓,夜昼转换的时光也这般难渡。
天光深沉却瑰丽,她的心里平静又躁动。
也许平静只是表象,一如包裹着滚烫岩浆的火山石,看似坚硬,但你站在山脚,却能听见山壁内轰隆隆的闷响。
露趾凉鞋踏着坑洼不平的石板路,像要踩碎什么晦暗不明的情绪。
可哪有那么容易,情绪是石板间蒸腾的雨气,顺着空气往上浮,兜人一个满头满脸。
安常忽然站定了脚步。
她想: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转身往民宿走去。
光越来越亮,来自酒店前摇曳的那排竹灯笼。
她以为这边也是万籁俱寂,不成想撞见老板正从小货车下货。
剧组那么多人住在这,每天一日三餐要准备,做生意不是不辛苦。
一见是她:‘安常?”惊讶的语调:“你这么早过来这边做什么?”
安常迟疑一瞬:“我找人。”
“找谁啊?”
“南潇雪。”
民宿老板也迟疑一瞬:“这……”
一方面他与安常相熟,另一方面剧组一定也交代过注意事项,不可能谁来找南潇雪他都放行。
两人站在民宿门前的小面包车边,莫名形成了一点对峙之势,
安常手指蜷着,固然她可以说自己现在是剧组的“特聘顾问”,有正经事来找南潇雪。
但她莫名不想。
她根本不是为剧组的事来的。
晨光开始蠢蠢欲动了,像背后的墨迹开始渐渐透出宣纸,还看不分明,可纤维间已有了那样的质感。
安常忽然被逐渐浅淡的天色晃得清醒了点——
就算老板放行,她真要这样贸然上去找南潇雪?
她没有任何南潇雪的联系方式。
唯一通路就是去敲民宿房间的门。
这都几点了?要是南潇雪已然睡下了呢?
“安小姐。”
安常和老板循声抬头。
民宿不高,不过三层,在夜色掩映下,安常并没留意二楼靠左的一扇格纹木窗开着,此时一张冷白的脸露出来。
原来南潇雪还没睡,甚至没有卸妆和洗澡,还穿着那件瓷青色旗袍,如墨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
一只小臂打横,托着另一只手肘,微斜的手臂似微倾的玉竹,指间一支烟,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
很明显南潇雪并没抽那只烟,她只是点着,在缭绕的烟雾间回味角色所需营造的暧昧氛围。
那点烟头成了她脸畔唯一的光源,隔着这样的距离,可安常怎么觉得,自己就是能望见她左眼下二指的那颗浅红小泪痣在跳跃。
为什么跟南潇雪有关的一切场景,都这么似真似幻。
她周身笼罩着缱绻的氛围,可那一双沉沉黑眸却是冷然的,语气也冷,带着距离感唤她“安小姐”。
可接下来跟的一句话却又是:“上来。”
安常很久以后才想明白,自己最初对南潇雪的着迷,就是因她身上不断冒涌的那些矛盾感。
老板笑道:“原来你是跟南仙约好的啊,怎么不早说,快上去吧。”
安常忽然有些犹豫。
南潇雪目光的冷淡,让她接下来要问的那句话有些没底气。
但她还是上去了,夜色那么静,衬着她踩过老旧木楼梯嘎吱嘎吱的声响。
楼灯那么暗。
她找到南潇雪的房间门前,站定了,却迟迟没敲。
昏黄灯光洒在她肩头,像雨中被打落的玉兰花瓣,皱巴巴的。
她在一片寂然里听着自己响亮的心跳,大脑却一片放空,连“等我想清楚了就敲门”这种借口都说不过去。
她都说不清自己站在这干嘛,好像被夜昼交叠时分的混沌一鼓动,莽莽撞撞就来了。
门却忽然开了。
安常眉心一跳,倒也没转身逃走。
南潇雪站在门里,一手搭在那磨光了纹理的老旧黄铜门把手上,望着门外的安常。
还是和方才她在窗口望见的一样,淡淡清冷的面庞,平时被温静的表情所笼罩,可若迎着点光线细瞧,便能捕捉到眉眼间极不显山露水的一点莽撞和倔强。
看着文文静静的水乡姑娘,敢起来是很敢的。
敢吻她,还敢咬她的唇。
反而不像她身边的那些人,客气出了浓浓的距离感。
南潇雪指间的烟还没燃尽,手肘微抵在腰上,那是清寒间跌出来的一点媚态,因那点突兀而格外显眼和勾人。
两人静静对望了一阵,南潇雪开口:“找我?”
素来泠然的声线被烟熏出一点暗哑。
安常的魂像跑针的毛衣,被那声音勾出了一个毛躁的线头。
她定了定神才答:“问你个问题。”
“站在门口问?”
“怎么,不行么?”
南潇雪挑了一下眉:“我好像,挺有名的。”
连安常都觉得当明星麻烦了,随时随地都得注意影响。
她默默踏进去,随着南潇雪在她身后关上门,她立刻后悔了。
民宿房间是个过分暧昧的场所,暧昧在抽离于日常生活之外,在这里好像发生一切事都不会显得太荒唐和突兀。
比如,此刻她站在玄关偷绞着自己的手指,南潇雪立于她对面,身上的香气因空间的忽然密闭,而优雅的张牙舞爪。
屋里没开灯,床、行李箱和一切南潇雪的生活痕迹都被照在淡灰的混沌里,这很好。
但洗手间里开着灯,就在玄关不远处,虽然关着门,却有昏淡光线从一丝门缝里淌出来,足以让她看清南潇雪眼下的小泪痣,这不太好。
这样的氛围,让安常忽然想:要是她再吻一次南潇雪呢?
好像都不会显得太过莫名其妙。
窗外一声鸟鸣,带着天光忽而亮了两度。
快黎明了。
这个小小的意外好似惊扰了两人之间绷着的那根弦,她们好像都突然醒过神来一般往后退了半步,又或者没有。
南潇雪指间的烟终于燃尽了,没处扔,还照先前那样夹着,牵出指尖的旖旎。
她比安常高,微低着一点头:“你就站在玄关问?”
商量的语气:“不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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