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实回答。董伟茂离开的这些年,吴从梅一直不间断的来疗养院看宁玉安。他知道她跟沈家老人关系不好,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个外公,所以他也一直像对待自己的亲外公那般,时时刻刻陪伴在身旁。“行了丫头,快开饭吧我饿了。宁玉安起身拍拍衣服,“逢晟也来吃饭。吴从梅应了一声,起身跟上。他拿过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宁玉安右手边,“前些日子得了两箱有年份的陈宣纸,今天出
包间内的气温低至零点。
方延对上吴从梅快要吃人的视线,试图解释:“我喝得有点多了,但我这不是想着昱宁回来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吗?”
吴从梅拿起桌上倒满的酒,仰头灌进嗓子里。
屋内的这几个人,除了明熙都不知道他和董伟茂当年分开的真正原因,有些话无从谈起,在这一刻更没法解释。
都是些翻了篇的前尘旧事,如今也不该在她风光无两时提起。
-
外院的活动过后,董伟茂整整休息了三天,不出门也不化妆,饿了就点外卖,颓废至极。但她食欲不佳,睡眠更是依旧很差,半梦半醒的时候常常怀疑自己没在京平。
傅医生给了她开了几样药,嘱咐她这些天先静养,不要多思多想,按时吃药,一星期后再去见她。
下午六点,董伟茂喝过粥后吃了药,坐在沙发上,心里乱得很。
想到那天去看医生前,她的领导张司长叫她去办公室。
“你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能太累,我给你两个月的假先好好休息一阵子,等你精神好些了再来工作。”
张清五十出头的年纪,对这个年轻人心有不忍,又听说了她的事,所以主动给她介绍医生,并且还对别人保密。
她还有话要说,但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的领导伸手按住红木桌上的辞职报告,仿佛预料了她还未出口的话,低声警示:“至于这个,我就当没看见。”
他们这样的人,什么都见过,有些人的生命甚至都牺牲在异国他乡。董伟茂回国前,部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她在一场政变中营救了几十个华侨,子弹在头上飞,她带着人穿行过交战区。说不流血是不可能的,听说她被弹片划过,腿也受了伤,醒过来之后,便开始做噩梦,也出现了头晕干呕的症状。可医生来问,她又对那片记忆十分模糊,几个月前的事甚至都混淆了。
使馆里的医生思虑良久,当着大使的面跟她说了实情。
“沈参,鉴于您现在的情况,我认为您应该尽快回国接受心理干预,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足以支撑您在一线工作了。”
那个医生平常跟她走得很近,拿到她的检查单时,红了眼眶。
她那时躺在床上,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将视线看向窗外。往日陈旧的小城如今全是废墟,甚至还有因为流弹击中着火而还没熄灭的硝烟。
病房里沉寂许久后,她轻声开口,语气笃定。
“我愿意回去。”
董伟茂背对着两人,脑海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如果自己不小心死在这里吴从梅会不会知道,但很快,她就不想了。
人生的遗憾那么多,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没有遗憾,过去的事桩桩件件,经过时间的腐蚀后好像也变了重量。
她想改变,更重要的是,她想彻底疗愈自己。
不管是身体上的疾病,还是心里上的。
-
两个月的休息时间,她把自己准备要做的事安排的很满。
虽然只是在京平,也有很多她从前来不及做的事要弥补。隔天董伟茂起了一个大早,慢悠悠开着车去京郊看外公宁玉安。
外婆过世的早,宁玉安说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得住在疗养院,单位分给他的房子也不愿意住,子女们拗不过,便答应了下来,好在疗养院里配备专门的营养师和医生,这样也让人放心些。
只是人员进出管理的很严格,外来车辆不允许入内,董伟茂停好车下来在门卫处登记,签好字后,这才走了进去。
进屋时,宁玉安正坐在院子中的凉亭里练字。
“外公!”
她笑着,提着东西迈上台阶。
“是宁丫头吗?”
宁玉安眼神不太好,练字时戴了眼镜,抬眼看过来时额头上的皱纹都多了些。直到董伟茂到他身边,这张严肃的脸才露出笑容来。
“我调回国内了,所以今天来看看您!”
她买了很多营养品,宁玉安看他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急忙拉着她进了屋。疗养院的格局类似独立的小洋房,一共二层,功能区一应俱全,宁玉安住的这栋花园最大,是当初女儿宁茵多花钱选的。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宁玉安泡了茶,又让阿姨切点水果给董伟茂吃。
大概也只有在外公这里,才能感受到家的温暖了。
“您年纪大了,该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的。“
董伟茂喝了茶,在房间内环视一圈。宁玉安爱书法,客厅完全被他当做书房来用,书架上挂着许多字,有些被裱了起来,有些就那样随意的放着。她认真的走到书桌前看了看,视线定格在一张有点折了的纸上。
上面是陈与义两句诗。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宁玉安的字一向洒脱潇逸,不拘一格,唯独这两句规规矩矩,看起来风格严谨,跟其他的差别很大,倒是不太像他会写的字。
“外公,这幅字送我好不好?”
宁玉安背着手走到跟前看了看,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
“这是我瞎写的,不太好,你要喜欢就拿去吧。”
董伟茂小时候跟着练过一段日子,但是写得不太好,她没什么耐性,宁玉安索性也不教了,后来她也明白,写字这事讲究个天分,有些人主要靠临摹,而有些人重在风骨。
她就是书法没什么天赋的那类人。
“去年你那个老师梁任年搬到我们这了,你一会儿要不要过去看看,他们夫妻俩身边没个人陪着,我看了都不落忍。”宁玉安看着她,试探道。
董伟茂收起那张宣纸,小心翼翼卷起来,声音低下来竟然带了点哭腔,“外公,梁老师不会想要看到我的,我作为他的学生,已经够失败了。”
她垂眸,眼里暗了暗。
“好好好,你不想去外公不逼你,那你告诉我中午想吃什么,外公给你做好吃的。“
宁玉安七十有八,但看她仍旧是个小孩子,一来跟前就要问吃什么喝什么,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吃的都放到外孙女面前。老人疼爱孙辈的心大多如此。
“可不敢麻烦您,一会儿我来下厨,您正好尝尝的最近刚学的手艺。”董伟茂笑着把宁玉安带到沙发上,又给他打开电视机,然后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她厨艺一般,也就凑合能吃的水平,但是念着这份心意,董伟茂发誓要在阿姨的帮助下好好做完一桌子菜,她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炒完菜端上桌时,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人。
不知道吴从梅什么时候来的,董伟茂出去时,他正坐在宁玉安对面,专心致志同他下着象棋。他脱下外套,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看起来随意慵懒,还有几分很洒脱的雅痞。
“外公,吃饭了。”
她走到两人跟前,没什么情绪的叫人吃饭。
宁玉安输了一盘棋,反倒开心的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棋盘同她开口:“丫头啊,今天太热闹了,逢晟也来看我了,我真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吴从梅也笑着,浅褐色的瞳孔下淡淡晕了层温柔。
“你怎么来了?”她看向他,话里没什么温度。
“在科技园有个合作,正好路过这边就想来看看外公。”他如实回答。
董伟茂离开的这些年,吴从梅一直不间断的来疗养院看宁玉安。他知道她跟沈家老人关系不好,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个外公,所以他也一直像对待自己的亲外公那般,时时刻刻陪伴在身旁。
“行了丫头,快开饭吧我饿了。”宁玉安起身拍拍衣服,“逢晟也来吃饭。”
吴从梅应了一声,起身跟上。
他拿过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宁玉安右手边,“前些日子得了两箱有年份的陈宣纸,今天出来急忘了拿,改天我给您送来。“
宁玉安视书法如命,吴从梅这几句话让人笑得合不拢嘴,老爷子看着董伟茂正在倒饮料,急忙开口:“昱宁啊,去酒柜里拿瓶酒来,我跟逢晟喝几杯。“
她下意识反驳:“他酒精过敏。”
再抬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
宁玉安疑惑的眨了眨眼,“我记得逢晟是能喝酒的啊。”
董伟茂把果汁放到他跟前,低下头沉默不语。吴从梅飞速看她一眼,眼里情绪流转瞬间,最后移开视线解释,“小时候确实过敏,现在已经好了。”
他很快想起当年,他高考结束后那一晚,方延江敛他们组了个局,包间里除了他们这些人外,还有这两个刚成年的二世祖找来的一群妙龄少女。董伟茂在家里听沈谦叙说他们在喝酒,着急的不行,央求着哥哥带自己过去,沈谦叙以她还没成年为理由拒绝了。但是怎么能拦得住董伟茂,她出门打车就去了那家酒吧。
从前沈谦叙对她管控颇多,这样的地方几乎不让她涉及,长到十六岁也没踏足过夜店酒吧一步。
今天这第一步,是因为吴从梅。
酒吧里灯光隐隐绰绰,侍应生带她到了几人的包间门口,深灰色大理石的墙壁上,门口上方写着【朗月】包间名的提示牌。
董伟茂没敲门,几乎是迎着里面震耳发聩的摇滚乐,直接进了包间。
“晟哥!”
她喊了一声。
沙发上正拿着酒杯的方延和江敛停住动作,反应过来后让人把音乐掐了。吴从梅坐在沙发最边上,光线昏暗中,他越过数道视线望向董伟茂。
小姑娘眼神清澈,笑容爽朗。只是,这笑似乎不是发自内心的。
到处都是喧闹聒噪,吴从梅应了一声,起身拉着她出去。
这样的地方,小姑娘到底是不该踏足的。
“你怎么到这来了,让你哥知道不气死?”
两人站定在走廊尽头,他俯视她,话里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但嘴角一直噙着笑意。
“我担心你啊,上次在你家吃饭姑姑非要你喝酒,结果你喝了之后全身都是疹子,现在忘了?酒精过敏很严重的。”
当时她全程目睹后吓得不行,看着他后来整整喝了一星期的中药,心疼的很。
所以大半夜听说他在酒吧,立刻就不顾一切赶来看他。吴从梅跟沈谦叙关系亲密,两人是那一群世家子弟中少有的清醒人,又加上顾沈两家自来亲近,小辈们也都常在一起,董伟茂也算是吴从梅看着着她长大的,虽然两人只差了两岁,但十九岁的吴从梅,真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照顾。
有什么都纵着她。
尽管,董伟茂一直不是这样想。
她少女时期幸而忧伤,隐秘心酸的日记本,字字句句都写满了吴从梅。
这些事如今想来,也只剩下个吁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