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她都不知道到底是应该担心邪祟醒了以后,会如何处置自己。还是纠结,她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宫女,到底是怎么在这瞬息间,就掌握了霹雷的技能?!就在元蕾蕾的脑海之中如ᴊsɢ同万马奔腾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呻吟声。邪祟醒了!元蕾蕾急忙凑了过去,查看他的状况。可是一想到这混蛋醒了以后只怕就要拿自己开刀了,顿时又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就想远远的躲开。邪祟的眼睛
到底,要如何惩罚这个不知死活的傻丫头呢?
凤九霄思索。
这几日,原本凤九霄以为,元蕾蕾被自己盛怒之下打了板子,紫宸殿的那些奴才们,势必是会对她退避三舍了吧?
谁知道,元蕾蕾平日里待人谦和有礼,从来不因为自己身为紫宸殿大宫女的身份欺负小宫女。是以,虽然她遭逢这番变故,可是那些平日里就与她交好的小宫女们,却一个也不曾躲开她。相反,还一个接一个的给她的小隔间里送吃食。倒是叫凤九霄多少有几分惊讶了。
当然,所有这些都是凤九霄暗中观察的。明面上,紫宸殿众人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端午那日,陛下从御花园回来的时候,就满身污血。而原本因为救驾有功而被拔擢成为大宫女的元蕾蕾则被陛下责罚过了,打了一记板子。
就在众人还吃不准皇帝的意图的时候,皇帝却又传了太医给元蕾蕾诊治,一应药物看护一点没少,甚至连她大宫女的身份也未削去。
这下,更加让紫宸殿的上下人等看不明白了。
到最后,还是紫宸殿的总管太监一锤定音:定是元蕾蕾不小心冒犯了龙颜,陛下一气之下责罚了她。可是陛下素来心慈,许是想起元蕾蕾的救驾之功,又免了她的责罚。总之就是,一切照旧,大家淡然处之就好。
对于这种风评,凤九霄的心情,极其复杂。
因为,他才不是因为什么心慈才放过那个冒犯他的傻丫头呢!他只是,一时间没想好到底要怎么才能狠狠地教训到她!
正当凤九霄的报复计划还没有个眉目的时候,首辅李暮终于在拖延了几个月后,给他定下了上朝理政的日子。
看着面前那个来给他传话的李暮亲随,凤九霄几乎是想冷笑了。
他堂堂天子,居然被一个所谓的首辅大臣拿捏至此!他要上朝居然都要仰仗这位首辅大人的鼻息,由他来给他安排上朝的日子,当真是可笑至极!
可是,这么多天以来,从他下令要人十日内彻查出紫宸殿失火的原因,却犹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下文的情况,他就已经被迫认清了眼前的严峻事实。那就是,在这个皇宫,这个朝堂,乃至这个天下,只怕都是李暮在一手遮天,翻云覆雨。而他这个皇帝,早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皇帝。
那根本查不出结果的紫宸殿大火,只怕一开始就是李暮的手笔。既然如此,他就算是下令要人彻查,又如何能查出什么结果?!
对于自己接手这个身体之后的第一个上朝的日子,凤九霄摩拳擦掌,准备要好好地会一会李暮这个老匹夫!
凤九霄在紫宸殿的廊檐下一边踱步,一边思索着。只是他当了千万年的战神,素来习惯的便是直来直去的战斗,可是这个所谓的首辅李暮。能在三年间将他的名声败坏至此,把昏君和傻皇帝的帽子狠狠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凤九霄有理由相信,若是他当真在紫宸殿的那一场大火之中殒命了,只怕朝野上下不光不会惋惜,还会悄悄大肆庆祝。毕竟,一位明君的归去会让人感叹惋惜,可若是一位傻皇帝,一个昏君……只怕也就元蕾蕾那个傻丫头还会对他念念不忘了。
一想到元蕾蕾,凤九霄不觉脚步一顿,这些天他都没看到元蕾蕾,不知道那傻丫头恢复得怎么样了?听太医说她身体恢复得很快,前日就可以下地行走了。可是究竟如何,他却是没看到过。思及此,凤九霄悄悄地走到了小丫鬟们住的那一排偏殿的廊下。此时正是午后,四下都静悄悄的,他走到这里来了,竟然一个人也未曾发现。
元蕾蕾的房中传出她爽朗的笑声:“你拿来的栗子糕真的很好吃!”
接话的是一个粗使小宫女,似乎是御膳房里的:“御厨说这栗子糕的酥皮起的不漂亮,不能摆上御膳。我看着倒好,就给姐姐留下来了。”
元蕾蕾的笑声轻快:“这酥皮我看不是很好看吗?况且这些天我为了养伤,太医总说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我忌口了好几天了。嘴巴里正淡的没味道,吃了这栗子糕,总算是有滋味了!”
“真的吗?蕾蕾姐姐若是喜欢,再有我便给姐姐带过来!”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元蕾蕾羡慕的感叹一声:“还是你们在御膳房里做事的好,总能有好吃的!”
那小宫女听了元蕾蕾的话,声音里满是惊讶:“蕾蕾姐姐你说什么呢?你可是紫宸殿里能在陛下身边近身侍奉的大宫女!这可是我们这些御膳房的粗使丫头们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啊?!真的吗?”元蕾蕾不可思议。
“谁不知道,陛下心慈,对待身边的人最是宽厚,日常给的赏赐也多。我听说,那几位资深的大宫女姐姐们,早就攒下了好大的一笔嫁妆呢!日后出宫了,有了这么丰厚的嫁妆,才能ᴊsɢ顺顺当当的嫁个好人家啊!”粗使丫头叽叽喳喳的,显而易见的眉飞色舞。
原来,在我身边做大宫女侍奉左右,是这么令人羡慕的事情啊。凤九霄不自觉的,唇角微微上扬。
可是,他的好心情还没维持一息,就听到那个傻丫头道:“做大宫女有什么好啊?在我心中,做宫女最好的差事,就是做御膳房的大宫女!”
“什么?!”
元蕾蕾的声音,满满的都是憧憬和幻想:“当然啊!若是做了御膳房的烧火大宫女,每天可以只对着炉火,还能有吃不完的好吃的,那才是宫女的人生巅峰啊!”
“你不知道,在御前侍奉的规矩有多少!随时随地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连个哈欠都不能打!那叫——御前失仪!若是在御膳房的话,想怎么偷吃打盹,都没人管我,多好啊!”
粗使小宫女显然已经被她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蕾蕾姐姐……你是……这样想的啊……”。
而在窗外,凤九霄已经控制不住的,在磨牙!
不喜欢做御前侍奉的大宫女吗?
不喜欢看到朕,宁可只对着炉火吗?
只想偷吃打盹吗?
哼,那就让本仙君,好好的给你一个惊喜吧!你冒犯了本仙君这么多次,本仙君小小的报复一下,应该,不为过吧?!
傍晚时分,元蕾蕾经过太医的仔细检查,确认她身后的伤都已经基本愈合了之后。紫宸殿的总管太监不紧不慢地向她宣布:“陛下说了,明日起,你就跟着上朝吧。”
什么?!
元蕾蕾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太医和总管就已经扬长而去。只剩下元蕾蕾,在暮春的熏风之中,陡然感觉到了一股刻骨的寒意!
原本,元蕾蕾对于邪祟居然没有将自己打死,而是留下了她的小命深感疑惑。可是,从小到大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元蕾蕾,素来信奉的就是能活一天是一天。是以,她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曾萎靡,而是该吃吃该喝喝。她很清楚,自从那天朝着那邪祟泼了黑狗血后,邪祟对她的动机已经了如指掌。
若说之前行“鹿血桃木杵推拿术”“生姜饺子驱邪术”的时候,还算是敌在明我在暗,那现在她整个人就已经彻彻底底的暴露在了邪祟的面前。她想再施展什么驱邪术也再没有机会了。
只是,他为什么没有一劳永逸地将自己这个发现了他秘密的小宫女杀死?!
元蕾蕾想不明白,不过,她很清楚,这个邪祟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养伤了几天,就等着这邪祟对她再度出手了几天,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邪祟的最新的手段居然是——让她陪他早起上朝?!
这邪祟果然是没安好心!
上朝的话,卯时初刻就要起床!那时候,天都还是黑的!元蕾蕾年纪还小,正是贪睡的时候,一想到自己以后所有的懒觉就全都灰飞烟灭了,她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狠狠一晃,差点没有一头狠狠栽倒下去!
邪祟!算你狠!
而在紫宸殿里,凤九霄听着太监总管回报说元蕾蕾听说要陪陛下上朝的时候,面色一阵苍白。他的唇角的笑容,当真是压也压不住。
哼!跟本仙君作对,本仙君就让你好好的吃点苦头!
而在内心的最深处,另一个声音却是不动声色响起。正好让你看看,本仙君到底是不是什么邪祟。你就好好睁开眼睛看清楚,本仙君才是真正的英明神武的一代明君,比那个你念念不忘的傻皇帝,强一百倍!
(2)空前绝后,奇耻大辱!
梧国皇宫金銮殿,这里就是平日里皇帝处理政务的所谓前朝所在。
这里也是凤九霄自下凡历劫以来,那位迄今为止还未见过面的首辅李暮,百般阻挠他靠近的地方。
望着这巍峨雄伟的宫阙,看看那盘龙描金的御座,凤九霄不期然地想起了自己的九霄云殿,心中不觉长叹一声,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历劫,功德圆满地回到天上啊!
随着执事大太监的一声有事早奏的宣告,今天的早朝正式开始。
凤九霄望着整整齐齐地站在台阶之下分列两班的文武大臣们。他没有忽略那些大臣们在毕恭毕敬的动作间,藏不住的轻慢淡漠,更没有忽略掉,那个站在百官之首,一袭大红官袍的中年男子。
他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倨傲自得之意。甚至,在刚才百官对着皇帝行礼的时候,他也不过略欠了欠身而已。可以说是将“满不在乎”这几个字,明明白白的挂在了脸上。可是,四下里却无一人出来指摘。
凤九霄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突然,他发现,在御座边的帷幕之后,有个身影晃了晃。
凤九霄望过去,一眼看到的,就是元蕾蕾双眼无神,身体摇摇晃晃的。显然,这一大早就爬起来上早朝的日子,对她来说,当真是个苦差事!
哼哼哼,你现在知道了,冒犯本仙君是个什么后果了吧?!
凤九霄的唇角,不自觉地就扬了起来。
凤九霄很快就发现,在管事太监说完了‘有事早奏’之后,这朝堂之上却是说不出的安静。
凤九霄疑惑的目光扫过御阶下的那些大臣们。梧国如今居然如此四海升平,以至于群臣们在早朝的时候都没有半点需要奏报的事情了吗?
在对上李暮那泰然自若的神情的时候,凤九霄心下了然。
他这个大梧皇帝,已经足足有几个月不曾上朝了,李暮先是用紫宸殿大火,他伤势未愈阻挠。后来又是以天气寒冷,唯恐陛下旧疾复发阻止。一直拖到了端午之后,他这个皇帝才第一次见识到了前朝金銮殿的模样。
这么百般阻挠,自然是因为,只要皇帝一天不上朝,朝中一应大小事务自然是都由他这个首辅决断。如今的李暮,只怕除了头上没有朝天冕,身下没有御座,他与凤九霄这个真正的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凤九霄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望向李暮:“有首辅大人辅佐,大梧果然是四海升平,如今早朝之上都无事可报了呢。”
李暮神情自若,竟然似是半点不曾听出凤九霄话语之中的讽刺质疑,只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微臣正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哦?”凤九霄提起精神,抬眸望着这位虽然号称老臣,其实也不过四十多岁,望去神采飞扬的重臣。
“陛下,老臣来给陛下报喜了!”李暮声音洪亮,在这金銮殿里回荡。
“老臣的儿子,日前为老臣添了一位孙子!老臣特来给陛下报喜!”李暮说着,眉眼间全都是后继有人的意气风发。
“那……恭喜爱卿了。”凤九霄淡淡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你添了个孙子算什么大事,居然拿到早朝上来说?金銮殿的早朝何时如此不成体统了?
李暮却是浑不在意,只拱手道:“老臣想为孙子讨一个封赏。”
凤九霄顿时愣住了,封赏?
而在帷幕之后,原本一直困得摇摇晃晃,几乎睁不开眼睛的元蕾蕾,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是整个人一个激灵,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这李暮的孙子才出生几天啊,就要封赏?
“封赏?根据我大梧国律例,男子要承祖荫封赏,须到十八岁成年方可。若是要继承家中爵位,须到家中长辈卸任方可。”凤九霄认真的回忆,这些日子以来,他对于大梧律例和到底要如何才能做好一个皇帝也还是下了点功夫学习的。
毕竟,他身为一代战神,并不是什么胸无点墨的莽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除了紫宸殿大火之夜的记忆始终含混不清外,他已经接收了之前傻皇帝的全部记忆。可是他还是愿意自己亲力亲为的下功夫学习,才能真正安心。如今在早朝之上听到李暮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提出这种要求,他便立刻搬出了大梧律例。
凤九霄一脸坦然地望着李暮,认真求证:“朕,没有记错吧?”
李暮的脸色,顿时一僵:“陛下……没有记错。”
“既然朕没有记错……”凤九霄认真地做苦恼状:“那爱卿的孙子到了十八岁再行封赏就可以了,就算爱卿你性子急,也不必提前十八年就来跟朕说啊。”
李暮的脸色,已经开始隐隐有了几分扭曲。
凤九霄再接再厉:“封赏子孙这种小事,朕绝不会食言的。就算爱卿不提前十八年说,朕也会牢牢记住的!”
李暮的脸色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朝着猪肝色蔓延。
凤九霄继续不紧不慢:“朕背大梧律例可是很用心的,太傅都曾夸赞过朕……”。
元蕾蕾在帷幕的阴影里,非常用力地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抽抽。
这邪祟,分明就是早就看出来李暮不是要提醒他十八年后给他的孙子的封赏,而是ᴊsɢ要他今天就封赏他的孙子。可是他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要给李暮碰个钉子啊!
元蕾蕾之前并未跟着从前的傻皇帝上朝过,并不曾见过那时候傻皇帝在李暮面前究竟是如何应对的。可是现在,她看看李暮这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样子,对于这邪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李暮难堪,倒是不自觉的,有了一抹扬眉吐气的感觉。
哼,李暮你个逆臣,居然敢忤逆陛下,就让这邪祟好好地让你吃个瘪吧!
凤九霄认为,自己身为天子,又拿出大梧律例这么一块金字招牌,李暮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只可惜,三年前刚刚成为首辅的李暮,或许还会有这么一星半点的谦虚和为人臣子的谨慎。三年来的只手摭天翻云覆雨的日子,早就已经让他将这金銮殿乃至整个大梧都当成了自己的天下!
李暮重重地咳嗽一声,再度大声开口:“陛下,老臣的意思是,请陛下现在就给臣的孙子封赏。老臣记得北郡那边有一片肥沃的土地,就封给臣的孙子作为食邑吧?”
凤九霄简直是要被气炸了,什么?!这老匹夫不光是要逼着他立刻给他孙子分封,居然连封地都已经自己挑好了?!看这个形势,竟然是无论他这个皇帝是不是点头,李暮都要定了这个封赏?!
帷幕后的元蕾蕾也是目瞪口呆,她在后宫当差的时候的确听到不少关于首辅李暮的闲言碎语。毕竟她从前当差的栖梧宫就是李暮之女丽妃所居的宫殿。她早就听说李暮这三年来权柄日盛,只手遮天,民间已经渐渐不知天家姓凤,所有政令全都出自李暮一人之手。以往她都讲这些话当作是耳旁风,并未听进去。可是直到今日,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些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一个臣子只手遮天的时候,那御座之上的皇帝,他所承受的,该是怎么样样的难堪和羞辱?!
曾经的傻皇帝,过的就是这么委曲求全的憋屈日子吗?!一股激愤之情,顿时在元蕾蕾的心中如同野火般,熊熊燃烧!
“砰”的一声,一个茶盏被狠狠地砸在了御阶之下!
凤九霄怒喝:“大梧律例乃是我国立国之本,就算李暮你身为首辅,要封赏子孙,也必须遵守大梧律例!如此,我大梧才能有法可依国祚绵长!”
说着,凤九霄的目光,一个个的扫过了御阶下的文武大臣们。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这一腔激愤慷慨陈词,总会有几个臣子会出来应和的吧?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无论他的目光扫过哪一张面容,他对上的不是淡漠平静的神情,就是躲闪瑟缩的目光,这么一圈扫视下来,满朝文武竟然无一人肯站出来,为他这天子摇旗呐喊助威声援!
凤九霄的身体,不自觉的就是一僵!
他身为九霄战神,他多年来习惯的都是振臂一呼,一呼百应。他从未想过,在他这一番义正词严地慷慨陈词之后,面对的,居然是……一片寂静!
整个金銮殿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凤九霄的心,控制不住地在下沉。居然,是这样的吗?!满朝文武早就不在乎他这个御座之上的皇帝怎么想了,他们,已经无一例外的全都变成了李暮的拥趸!
而在帷幕之后的元蕾蕾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眸。从之前开始,元蕾蕾就一直有点奇怪,为什么,在那个紫宸殿的大火之夜,为什么傻皇帝会对她那么温柔平和?而现在,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是那么的怕冷。因为,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之上,自从父母兄弟全都离他而去之后,他再也没有感受到过,真正的来自旁人发自内心的温暖和善意。
前朝是李暮的轻慢和操纵,后宫,则是后妃们别有用心的算计和博弈。傻皇帝也许无法分辨出所有的心机和筹谋。可是,他能辨别出,什么是真正的温暖和善良。
所以,在那个晚上,她这个小小的宫女给他奉上的小小的一点善意,就让他如获至宝的,捧在了手心间。
为了那一点善意,即使面对无边的火焰,他也半点不曾松开她的手!
元蕾蕾的眼眶,不自觉的红了!
望着此刻正与李暮正面对抗的邪祟,她居然很希望邪祟能赢!
此时,凤九霄真的是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这些人,这些所谓的臣子,他们知不知道,如今这天下究竟姓什么?!
当凤九霄的目光,再度与李暮对上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李暮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这笑容的含义简直清楚到了极点!
就算你是皇帝又如何?这朝堂之上,早就是我的天下!
李暮的眼角眉梢都是志得意满的笑意,他的声音轻快无比:“陛下只记得大梧律例,却忘了先帝的遗诏吗?”
说话间他袍袖一挥,遥遥望向史官:“不知道,史官可还记得,当初先帝在遗诏上是怎么说的?”
那史官毕恭毕敬的行礼,谦卑应道:“先帝遗诏中说,国家大事陛下都可以首辅李暮的意见为先。”
李暮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大梧律例遇上先帝遗诏,又该如何决断?”
李暮的话音未落,朝堂之上的众臣们,刚才还安静得如同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现在却是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应答道:“自然是要谨遵先帝遗诏!”
“大梧律例固然是国之根本,可是毕竟是死物。先帝遗诏才是重中之重!”
“正是如此!”
一时间,金銮殿里此起彼伏,全都是谄媚应和之声。
凤九霄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被气炸了!这些臣子,眼里哪里还有他的半点影子?!只怕他们心中的皇帝早就不是他这个御座上的凤九霄了吧?!
凤九霄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御阶,他身为九霄战神,千万年来还从未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要他如何忍下这口气!
凤九霄的动作,让李暮微微一怔。不过,对于皇帝的这番动作,他浑不在意。皇帝要发火就让他发,他自然多的是办法收拾他!
凤九霄气势汹汹地走下台阶,元蕾蕾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这邪祟这是要干什么?!
凤九霄此刻胸中满溢着怒火,他满脑子想的已经只有一件事,抓住李暮这个老小子,狠狠地揍他!
李暮在看到皇帝朝他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从他燃烧着怒火的眼神和紧握的拳头里,觉察到了他的来意。
凤九霄抬手就朝着李暮冲了过去,他一定要,一拳揍到这老小子满脸开花!
可是,让凤九霄没想到的是,他这志在必得的一拳,居然……落空了?!
李暮居然轻轻巧巧的,就躲过了他的这一拳?!
凤九霄猛地想起来,这位先帝的托孤重臣首辅李暮,当年就是因为曾在边关守土多年,不知道多少次打败了羌国大军来犯,为梧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此,才使得他当年的忠君爱国之名传扬天下,得到了先帝的倚重,将他推到了托孤重臣的高位之上。
虽然已经足足三年不曾行军打仗,可是显然李暮这多年练武的身体底子极好!
凤九霄又急又气,“嗖嗖嗖”又接连挥出几拳,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李暮的身形敏捷,挪腾躲闪间,居然将他的这几拳全都躲开了!更糟糕的是,凤九霄发现,自己不要说是打中他,他其实根本就没能近他的身!
甚至,在这徒劳无功的几拳后,他居然累得气喘吁吁!
李暮望着面色苍白,挥了几拳后就几乎气都喘不过来的凤九霄。那眼眸之中,没有一丝的愤怒和怨恨。相反,他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慈和了:“陛下可还好,刚才可是累着了?”
他这副样子,不像是一个刚才差点被皇帝一拳揍到脸上的托孤首辅,更像是一个虚怀若谷的长者,面对行事无状顶撞长辈的后辈,表现出了最大的宽宏和容忍。
凤九霄很想说:你说什么呢?朕想揍你,你是真没看出来吗?!
李暮却是眼眸之中越发的慈爱温和了,他朝着刚才目睹了“皇帝试图揍首辅未果”大戏的各位文武大臣们轻轻叹气道:“陛下的身子如今居然这般虚弱了吗?当真是让老朽忧心啊!”
凤九霄眼看他唱作俱佳,本想开口奚落,可是他刚才不过挥了几拳,现在就气喘吁吁,半天都喘不过气来。凤九霄想起自己去演武场骑射之后,就足足休养了半个月才缓过来的身子,终于被迫又一次接受了自己这个身子委实是虚弱到了极点的事实!
李暮自然将皇帝的虚弱和不甘心尽收眼底,可是他不打算就此闭嘴。李暮满脸担忧地望着皇帝道:“微臣这就为陛下送上补肾丹药,如今陛下这般腿软体虚,实在是令老臣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啊ᴊsɢ!”
补肾丹药?!
凤九霄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千万年来从未受到过如此的奇耻大辱!身为一个男人,他怎么能任由旁人如此羞辱?!凤九霄原本还在喘着粗气,半天都直不起腰来,如今被这句话刺激,一瞬间竟是一跃而起,对着李暮就直扑过去!
这一拳,他无论如何都要让那个老匹夫尝尝!
元蕾蕾望着邪祟陡然一跃而起的身姿,她本能的……捂住了眼睛。
下一刻,在她的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凄惨的……痛呼之声!
元蕾蕾急忙睁眼望去,只见邪祟正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张牙舞爪地趴在了金銮殿的地上。更糟糕的是,他还不偏不倚的,正正地摔在了李暮的脚下!
凤九霄在刚才还以为,被人当面说要送上补肾丹药是他千万年来最大的奇耻大辱,而现在,他才明白,刚才的补肾丹药不是奇耻大辱。现在这试图挥拳揍人,却因为体虚力弱,脚底不稳,结结实实地在文武百官面前摔了个狗吃屎,才是真的奇耻大辱!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想要不然干脆他就这么晕死过去算了。
要不然,他要如何面对,身为天子想揍个臣子不光没揍成,还一个狗吃屎摔在了臣子的脚下这种空前绝后的羞耻?!
可是,他的这具身子,明明虚弱到了极点,这时候却又异乎寻常的坚挺起来,一点也没有要昏死过去的迹象。而更让他满心都在发寒的是,从刚才他试图朝着李暮挥拳,到他被李暮以补肾丹药羞辱,到他现在摔倒在地,这整整一个金銮殿的文武大臣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为他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搀扶他起身的人,都没有!
他这个皇帝,头上被扣上了昏君和傻皇帝的帽子,只怕,他早就已经,失尽民心了吧?
“陛下……”一个温柔但是坚定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一双手伸过来,轻轻地将他扶了起来。她的动作极为小心,不光是将他的身体扶起了,还不忘为他整理好龙袍之上的褶皱,以及头顶的冠冕。她的掌心,在这个他遍体生寒的时刻,却是让他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凤九霄从朝天冕摇曳的玉珠间看过去,他看到的,竟赫然是那个没完没了地跟他作对,把他当邪祟一次次驱邪的小宫女元蕾蕾?!
凤九霄简直有点错愕了。
凤九霄终于站定,忍着浑身的酸疼好容易将气息平稳之后,这才咬着牙道:“补肾丹药什么的,爱卿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李暮对于他眼中毫不掩饰地愤怒视而不见,他只淡淡笑道:“补肾丹药,老臣却是用不上的。老臣孙子的封赏一事,想必陛下您是没有什么异议了吧?”
凤九霄只觉得自己一口血几乎都要被他堵在了嗓子眼了!他的身形摇晃,几乎又要站立不稳。若非是身边还有那个傻丫头牢牢地将他搀扶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再度栽倒在地!
他很想咆哮,很想反对。可是刚才那静默无声的满朝文武已经让他明白,就算他反对,也是孤掌难鸣!到最后,依然是只会让李暮得意罢了。
凤九霄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身,拂袖而去!
(3)历劫为重,忍忍忍!
原本,凤九霄以为,这朝堂上的一出戏,从他走出金銮殿的时候,就算是落幕了。可是,他没有想到,李暮的反击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他刚回到紫宸殿,还没站稳,就被叶太妃请去了她的慈徽殿。
先帝后感情甚笃,若不是为了平息朝中的外戚之议,他也不会又多纳了几位后妃,做出个雨露均沾的样子来堵悠悠众口。谁知道这寥寥数次的临幸,竟然就让叶氏女一举得男,封为德妃。原本她也算是安分,从不献媚争宠。
却不料几年后帝后先后身殒,反而让叶德妃欣欣然坐上了皇太妃的高位成了众人口中的后宫第一人叶太妃,其子睿王亦长居京中。
凤九霄自紫宸殿失火受伤,到如今已经足足有小半年,这叶太妃不光是从未过来看望,甚至连从慈徽殿里送点补品来探问的礼仪都未曾做过。谁知道,他这才刚重新上朝再度亲政,这位叶太妃就立刻请他过去叙话?饶是凤九霄素来思想稍显简单直来直去的,也还是忍不住嘴角暗暗一撇,只觉得这老女人,只怕是没安好心!
等到他带着贴身随侍的元蕾蕾,踏入慈徽殿的时候,看到正在与叶太妃共品香茗言笑晏晏的李暮,就明白,果然他所料一点没错!
叶太妃年过四十,身在荣华富贵的锦绣堆里,又是金尊玉贵的皇太妃,保养得宜,如今远远望去,雍容华贵,比起那二八妙龄的丽妃竟然也不遑多让。
只是,她原本正笑得如花绽放的脸庞,在看到皇帝的一瞬间,竟然是豁然冷肃!
“皇帝,你给本宫跪下!”她竟然一开口,就是在要皇帝跪下?!
元蕾蕾的眼眸,蓦地睁大了!
而凤九霄,他现在有着一种非常强烈的,不真实感。他从未想过,他居然会被人一开口就要他……跪下?!
就算是天帝陛下,也从不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
一时间,凤九霄几乎要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明白,他,并没有听错。因为,叶太妃身边的首辅李暮,居然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后,道:“先帝在天有灵,若是看到陛下您居然在金銮殿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殴打老臣,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原来,刚才李暮表面上装作一幅浑不在意的模样,原来是直奔这叶太妃的慈徽殿告状来了吗?!凤九霄看着面前这二人一模一样的恶意眼神,还有嘴角那一抹藏也藏不住的嘲讽,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很好,就让本仙君看看,你们究竟唱的,是哪出戏!
凤九霄盯着叶太妃,淡淡开口:“不知道朕做错了什么?叶太妃你居然要朕给你下跪?不知道叶太妃你可知道,朕是天子,天子只跪天地父母祖先,不知道叶太妃你如今要朕给你下跪,是何道理?!”
叶太妃的面色一时间便有些难看。之前她也曾寻了机会在傻皇帝面前做法,那时候傻皇帝不是都乖乖地跪下认错了吗?怎么今天,他居然态度如此强硬?
刚才李暮跟她说傻皇帝如今竟然与往日有了几分不同,竟然开始大喇喇地要反抗起他这个首辅了。到底是年纪大了,心也大了,竟是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刚才她还只当李暮是杞人忧天,如今一看皇帝这样子,李暮的话,竟然是真的?!
若是这样的话,她可不能再等着了,她的计划得要早早地实施起来了!
当下,叶太妃冷哼一声:“哦,陛下不跪哀家,只肯跪天地父母祖先吗?”
凤九霄委实看不得这故作姿态的老女人的模样,只撇撇嘴,懒得搭理她。
而在他的身后,元蕾蕾却是有几分焦急起来。皇帝还未立皇后,如今后宫之中便是凡事都以叶太妃为首,就算身为是李暮之女的丽妃,在这后宫之中见了叶太妃,也是不得不低头。现在这前朝后宫的两位手握权柄的角色聚在了一起,邪祟就算是有通天的手段,也不该当真硬生生地就要赶着吃这眼前亏啊!
更重要的是,这邪祟若是闹了些什么风波出来,导致受罚,到最后受苦的,不还是原先傻皇帝的身体吗?思及此,元蕾蕾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邪祟的衣角,示意他跪下来认错。
凤九霄身为千万年来在天界纵横征战的九霄战神,对于元蕾蕾这种小动作自然是迅速觉察了。一时间,他的心中居然十分不合时宜的,冒出来了一点暖意。虽然她一次次地把他当邪祟驱除,可是她好像,还是真的,挺关心我的嘛?
凤九霄的思绪刚飘了一点,就听到李暮冷冰冰地说:“既然如此,不知请问叶太妃,陛下那朝堂失仪,有损皇家颜面,不知道以叶太妃看来该如何处置?”
叶太妃本就为刚才皇帝当面给她难堪不肯下跪耿耿于怀,此时听到李暮这话,自然是不会放过这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当即点点头道:“陛下你身为天子,却在朝堂之上言行无状,让皇家颜面何存?!”
凤九霄冷笑:“照叶太妃看来,要如何处置朕,才能让你消气啊?”
叶太妃对上他犀利的笑容,心里不自觉的就是一跳,整个人竟是不自觉地就后退了半步。不过,她到底是做了这几年的皇太妃,声音架势到底还是拿捏住了,只略一踌躇,便冷声道:“既然陛下口口声声说不跪哀家,只肯跪天地父母祖先。那么,就请陛下,去跪太庙吧。”
太庙乃是供奉天地和大梧历代皇帝的地方。
凤九霄没想到自己刚说的这句话,居然会被叶太妃结结ᴊsɢ实实的堵了回来,当下就是一愣。
叶太妃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眼眸里是满满的讥诮:“陛下,请吧!”
凤九霄气得肩膀都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天地也就罢了,那什么大梧的历代皇帝,一个个地在他这个活了千万年的战神面前,就跟个朝生暮死的蚍蜉没啥两样好吗?现在他居然要去跪他们?!更糟糕的是,他居然还,不能拒绝!
凤九霄没有忘记在自己下凡历劫的时候,命格星君对他说的话。
‘所谓历劫,自然是带着天命下去的。九霄仙君你的天命就是要解决降临在梧国的危机,庇佑万民,待功德圆满之后才可以算是历劫成功,才能重返天庭。可不是只草草走完一世就算是交差了。’
凤九霄,只能忍!
(4)这就是被人保护的感觉?
原本,过了端午,就是极好的暮春天气,不冷不热最是舒适宜人。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今日早朝之后天便阴云密布。等到皇帝进入太庙反思己过之后不久,就已经是气温骤降风雨大作了!
因为叶太妃说了,皇帝去跪太庙是在列祖列宗面前反思己过,洗心革面。自然是不能有人去探视或是送什么吃食进去的。于是,元蕾蕾和紫宸殿的一应太监宫女们,倒是突然偷得了浮生的这半日闲。
望着各自悄悄闲坐玩耍的小宫女们,元蕾蕾忍不住问资深的大宫女:“姐姐,陛下他去跪太庙了,怎么你们就不担心吗?”
大宫女道:“你进紫宸殿侍奉的日子还短,之前叶太妃就曾不止一次地抓住了陛下的错处,要陛下去跪太庙。陛下素来纯善,叶太妃要他去跪,他也就规规矩矩地去了。”说着,大宫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太庙清寒,陛下每次去跪了太庙,回来总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陛下的身子本来就虚弱……叶太妃啊……”。大宫女说到这里,赶紧捂住了嘴,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个‘你懂的’神情,就一溜烟地跑了。
元蕾蕾望着太庙的方向,心情复杂。
现在在跪太庙的不是真正的傻皇帝,是邪祟。照理说,她根本不用担心那家伙的死活。可是……邪祟占据的这具身体,却是真正的皇帝陛下的啊!
脑海之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来来回回的争吵着。
一个说:那是邪祟,让他在太庙里好好跪一跪,吃点苦头才好呢!
可另一个声音却说:邪祟是因为反抗那个一手遮天的首辅李暮,被李暮和叶太妃联手报复,才会落到如此境地的!那李暮居然要给他刚出生的孙子讨封赏,这吃相当真是难看极了!他敢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如此逼迫陛下,私底下还不知道如何的肆意妄为翻云覆雨呢!
邪祟占据了傻皇帝的身体是不对,可是他反抗李暮的这番狂妄行径,却是没错的!就算是真正的傻皇帝在此,只怕也会如此做!
傻皇帝真的会如此做吗?元蕾蕾在脑海之中勾勒了这幅画面,元蕾蕾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没错傻皇帝也会这么做!即使他也许不会对着李暮挥拳头,可是他也绝不会任由李暮随意践踏他视为金科玉律的大梧律例。
也许……邪祟只是做了一件,傻皇帝本来也会去做的事情?
思及此,望着窗外骤然凛冽的寒风,元蕾蕾忍不住想,此刻邪祟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跪在太庙里,是不是,很难过?
夜色浓黑,一个矮小的身影一点点地朝着太庙的方向慢吞吞蹭了过来。
御林军很快就看清楚了,是一个穿得乱七八糟的宫女。单薄的宫女裙上,横七竖八的裹着几层根本不合身的披肩,显然是别人不要了,她捡过来御寒的破旧东西。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显然正是御膳房打发过来给皇帝送吃食的末等宫女。
看到御林军,她手忙脚乱地想要行礼,可是手里的食盒又晃荡个没完。她赶紧放下食盒,再行礼。那一番稀里糊涂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御膳房的赵嬷嬷要我给陛下送晚膳。”小宫女结结巴巴地说。
“陛下在太庙是在列祖列宗面前反省,还用什么晚膳!”御林军哼一声。
“这样啊!”小宫女霎时间就笑逐颜开,一句话也不多说,立刻转身就走。
她竟然是也不多央告一声吗?而且看这笑容满面的,简直等的就是他这一句!
御林军不禁很有几分不爽:“站住!”
“啊?”小宫女茫然回首,可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却压根藏也藏不住。
“你这是什么表情?”御林军重重地冷哼一声,霎时气势就已经逼人而来。
小宫女顿时抖了抖身子,急忙往后缩:“我这就退下,我这就……”
说话间已经急不可耐的将那食盒藏到了身后。
御林军顿时了然,显然这小宫女早就看中了这食盒里的吃食,若是自己拦下她,不让她进入太庙,她就正好将这满满一食盒的美味全都自己私吞了。一想到这黑灯瞎火大晚上的,自己还在这太庙前值守,这小宫女却可以美美地享用陛下的晚膳,他就觉得一股邪火窜了上来。
可不能让这丫头的如意算盘得手。
御林军轻哼一声:“也罢,看你们紫宸殿的人如此忠心,我也就不拦着你了,去吧去吧。”说着,身子一侧,已经让出一条道来,让那小宫女入内。
小宫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她不情不愿地将原本藏在身后的食盒挪到了前面,一步步慢吞吞磨磨蹭蹭的,走进了太庙。
大门在她身后无声的被关了起来。随着外面的光彻底消失,小宫女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没错,这个贪馋耍滑失败的小宫女就是,元蕾蕾。
太庙里灯火幽暗,元蕾蕾使劲眨巴了好几次眼睛,才勉强将面前的一切看清楚。
太庙一侧桌案上供奉的是层层叠叠的大梧历代祖先牌位。牌位前有一个蒲团,可是邪祟并未跪在那蒲团上。
元蕾蕾的视线逡巡好几圈才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邪祟。
此时的他,正坐在一个蒲团上,身子无力的倚靠在墙角的一根粗大的立柱边。而在他的肩上,居然是从立柱边扯过来的一片宽大的帷幕。显然,他的衣衫单薄,可是这太庙里又委实太冷了,他找不到御寒之物,居然扯了帷幕来抵挡寒气?!
元蕾蕾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抑制不住的轻咳出声!
“陛下!”
元蕾蕾急忙将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披肩脱了下来,一股脑的裹到了邪祟的身上。这也是她的计策。如果她抱着一堆厚厚的狐裘披风过来想给皇帝添衣服,那些御林军肯定不会同意。只有这种乱七八糟不起眼的东西,才能逃过御林军的耳目,顺利地进入这太庙之中。
还带着少女体温的披肩一落到凤九霄的肩头,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一点点的活了过来。这些披肩虽然旧,可其实都是宫中贵人们用过的东西,原本的质量自是不必说。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凤九霄就觉得全身上下都舒服了。
只是,这个元蕾蕾究竟是在干什么?她不是早就当他是个占据了傻皇帝身体的邪祟,都对他没完没了的驱邪了好几次了吗?怎么这时候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还给他送饭?!
“我可是邪祟,你是不是……”凤九霄阴森森的开口,可是,还没等到他把这句极有威慑力的话说完,一阵冷风就灌入了他的胸腔,他霎时就咳了起来。待到他这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告一段落,他已经只觉得浑身虚软,连手指头都快没力气抬起了。
他的威胁已经被肚子“咕咕”的叫声取代。
“我还给你带了热汤热饭,你先用膳吧。”元蕾蕾说着,已经将几个碗盘从食盒里取了出来。这些菜色都十分细致的用盖碗扣好了,热气腾腾的,让人一看就食欲大振。
凤九霄本想十分高贵冷艳的根本不去理睬她送来的饭菜。可是……他的肚子不允许。在迟疑了三息之后,他就已经抓起筷子,试着尝了一口。
味道居然还……很不错?等到风卷残云般将眼前的饭菜一扫而光后,凤九霄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这些菜都是你做的?你该不会在里面下了毒吧?”凤九霄忍不住问。不是他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委实是这个丫头在她面前搞出的花样实在太多了。
元蕾蕾头一扭,不想跟邪祟说话!她才不是觉得邪祟可怜才来送饭送披肩御寒,她只是,要保护傻皇帝的身体!
送完了饭,元蕾蕾准备起身离去,可是她刚走到太庙门口,就发现外面狂风暴雨,几乎是寸步难行!就连原本守卫在不远处的御林军都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望着天空之中倾泻而下的豪雨,元蕾蕾决定,还是等一等,再不想与这邪祟共处一室ᴊsɢ,还是暂且等雨小一点了再离开吧。
可是,雨并未变小,相反,越下越大!
暴雨裹着狂风肆无顾忌地朝着太庙里冲了进来,同时响起的,还有雪亮的闪电!
“呼啦啦”更多的蜡烛被风吹灭了。甚至还有许多牌位也被吹得东倒西歪的。
必须赶紧把窗户关起来!
元蕾蕾刚一站起来,她就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狠狠一个踉跄,几乎要当场就跌坐在地!
“别过去,我来。”
让元蕾蕾没想到的是,邪祟居然跳了起来,还三两下就跑到了她的前面。
凤九霄一把抓住窗扇,顶着窗外呼啸而来的狂风,使劲想要把窗户关上。可是这风力极为强劲,他一鼓作气之下,居然都无法将窗扇合上?!
元蕾蕾急忙冲过去,与他一起用力!
浓黑如墨的雨雾,突然变得如此明亮,难道是有什么人正朝太庙而来?
可是,这怎么可能?!这绝不是灯笼能有的光亮!
元蕾蕾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随即,她的双眸蓦地睁大了!
那不是地上的灯火,那是——天上的落雷!
在元蕾蕾意识到真相的一刻,那一道落雷竟然朝着这洞开的窗户就冲了进来!
在那千钧一发间,元蕾蕾狠狠地一把将身边的邪祟推开!她要保护——傻皇帝的身体!
元蕾蕾的身体被那扑面而来的雷光,瞬间彻底包裹!她全身上下仿佛变得没有了一点重量,她如同是一个被狂风卷起的破风筝,狠狠地摔了下去!
在她颠倒混沌的视野之中,她没能看到,邪祟震惊的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元蕾蕾悠悠醒转。
还未睁开眼睛,她就已经闻到了一种奇怪的气味。这味道……让她想起了曾经的栖梧宫小厨房。这是……有东西烧焦了!
元蕾蕾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眸!
然后,她就正正地,对上了一双焦急的双眼!
这是……邪祟?他居然好像在担心她?元蕾蕾试着动了动手脚,她震惊的发现,虽然那个记忆之中的雷光铺天盖地的,可是她居然好像,并没受什么重伤?
元蕾蕾心中一宽,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和脚全都黑乎乎的,衣服也到处都是雷火烧灼过的一片片的斑痕和破洞,更不要说头发早就烧得焦黑。那一股存在感极强的焦糊气息就是从她的头顶上散发出来的。
元蕾蕾的脑袋还有点嗡嗡嗡的,她转动眼珠,看了看四周。
天还是黑乎乎的,这里还是太庙,窗外的暴雨依旧,而她的身上和身下都被仔细的铺好了披肩。而邪祟,正一脸别扭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凤九霄原本正焦急地盯着元蕾蕾,生怕她这条小命当真就交代了,刚才他在门口叫人过来救驾,谁知道风雨声太大,那些御林军也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偷懒了,居然一个应声的也没有,就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焦急。
还好,他检查过发现,这傻丫头虽然看似浑身衣服都被雷击的破破烂烂的,头发一片焦煳,手脚也一片焦黑,可细看之下其实并没有受什么伤,呼吸和心跳都十分平稳,他这才放下心来,安心等她醒转。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他还根本没想好,到底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呢!
刚才,在那个落雷朝着窗口直冲而来的时候,他是完全没想到,那个一直都跟自己作对的傻丫头,居然一把将他推开,护在了他的身前?!
这就是……被人保护的感觉吗?!
凤九霄的心中激荡而起的震惊简直比这一道天雷的轰鸣声,更加响亮!千万年来,无论天界有什么大大小小的危机,他都是冲在最前面。将所有人都护在身后,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居然,也会被人保护?!
她的胳膊明明那么纤细,她的身板明明那么单薄,可是在那灭顶而来的灾难面前,她的选择居然是,一把将他推开,将他护在了身后?!
她不是一直都把他当作邪祟,总是没完没了地想要对他施展各种乱七八糟的驱邪手段的吗?怎么,她居然还会救他?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5)太好了!邪祟退散!
凤九霄脸上的惊讶之色实在是太过明显,元蕾蕾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很想说,我才不是要救你个邪祟,我只是要保护好傻皇帝的身体!
只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天雷劫数的元蕾蕾,虽然是并没有性命之忧,可是浑身上下却也还是如同被拆了重新组装了一次一般,一时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凤九霄望着元蕾蕾,发现她虽然刚刚醒过来,却是眸光清晰,眼珠儿更加是灵活的转来转去,看起来,确实是没什么大碍。一面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一面心里那股说不出的别扭感觉,又冒了上来。
“你为了保住大宫女的位置,立功领赏,也委实是太拼了吧?”凤九霄不紧不慢地开口。
元蕾蕾一听,愣住了,这邪祟在说什么呢?!
凤九霄继续轻哼:“我知道,自从你把朕当邪祟反复驱邪之后,就一直怕朕哪一天心念一动,就要杀了你。所以想必是一直都在惴惴不安吧?”
元蕾蕾听他的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了,整个人都有点不能好了,这邪祟在说什么呢?!
凤九霄继续冷哼:“你放心,既然你如此拼命,不顾生死地救了朕,立下了如此救驾大功。朕素来宽厚,朕一定会好好的赏赐你!不过,你已经是紫宸殿大宫女,若是要再加封赏的话,好像不太好办啊?”
元蕾蕾被雷击过的头脑,原本还在嗡嗡嗡的叫个没完。
这时候听到了邪祟这几句越来越毒舌的话,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气清醒了!她抓着垫在身下的披肩,一点点的撑了起来。她怒瞪着邪祟,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把你升做总管宫女?不对,紫宸殿已经有了一位总管太监了,升你做总管宫女,似乎不妥……”凤九霄故作为难,突然,他猛然一击掌。
凤九霄眼角眉梢瞬间满是恶作剧的笑容:“你如此拼命,不就是为了图一份天大的封赏吗?只可惜,平常封赏怕是配不上你这么拼命,要不然……朕封你做妃子可好?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卑躬屈膝……”
元蕾蕾简直是要被这邪祟气炸了!
她只是可怜这邪祟在李暮和叶太妃面前吃瘪被踹到太庙来罚跪,才一时可怜给他送口饭。至于那落雷之时去救他,是因为虽然这身体早就被邪祟占据,可是这个身体却还是那傻皇帝的啊!她只是本能地想保护傻皇帝的身体!可是现在,这黑心肝的邪祟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为了封赏,什么封她做妃子?!
“闭嘴!混蛋,你给我去死!”
元蕾蕾怒吼一声!
随着她的这一声怒吼,她居然看到,一道细细的雷丝在她的咆哮声之中汇集成型,然后,正正的,霹在了邪祟的脑门上!
刚才还得意扬扬滔滔不绝的邪祟,整个人仿佛突然变成了被切断了提线的木偶。在雷丝击中他脑门的时候,彻底失去了动作。然后,随着他白眼一翻,整个身子就已经重重地昏倒在地!
元蕾蕾眨巴眨巴眼睛,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好像,在激动之中霹出了一道雷丝,然后,把邪祟给霹昏过去了?
不对,到底是不是霹昏过去了,万一,是把他给直接劈死了呢?!
不对,若是这个身体真的死了,那死的岂不是傻皇帝?!
元蕾蕾心乱如麻,她费力的支撑起身体,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蹭到了昏过去的邪祟身边。在试探过鼻息和观察过胸膛后,元蕾蕾心一宽,脚一软,又再度瘫坐在地。
还好,邪祟没死。
元蕾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拼命地定了定心神。她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趁着没有人发现此事,赶快溜之大吉。可是,望着窗外泼天的雨幕,再加上根本使不上劲的腿脚,她只得放弃了这个计划。
可是,若是等到邪祟清醒过来,这次,他恐怕是绝不会再一时心软放过她了!
那时候,等待着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而且,刚才她究竟是怎么了?她怎么突然就能霹出雷丝了?!她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啊!在她过去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来不曾展现出如何的与众不同之处。从平凡的弃婴,到平凡的村里野丫头,到最后变成了更加平凡的宫中粗使小宫女。
她怎么会,突然就能霹雷了?!
元蕾蕾的脑子已经彻彻底底的乱成了一锅粥。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到底是应该担心邪祟醒了以后,会如何处置自己。还是纠结,她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宫女,到底是怎么在这瞬息间,就掌握了霹雷的技能?!
就在元蕾蕾的脑海之中如ᴊsɢ同万马奔腾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呻吟声。
邪祟醒了!
元蕾蕾急忙凑了过去,查看他的状况。可是一想到这混蛋醒了以后只怕就要拿自己开刀了,顿时又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就想远远的躲开。
邪祟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开,在最初的迷茫之后,他终于一点点地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而当邪祟的视线落到了元蕾蕾的身上的时候,他的眼眸,蓦地一亮:“元蕾蕾!”
元蕾蕾一惊,她有点惊讶,因为邪祟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她甚至不知道,邪祟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他这么被雷劈了一回,居然开始正儿八经的叫她的名字了?可是,怎么感觉,还是有点怪呢?
虽然脑子里还是千军万马的纠结,不过元蕾蕾还是没有忘记自己身为大宫女的本分,她应声道:“陛下,奴婢在。”
“扶朕起来……这里是哪里……”邪祟的声音慢吞吞的,跟之前那个毒舌的口吻简直是判若两人。是我那道雷把他给霹迷糊了吗?元蕾蕾一边暗自在心中嘀咕,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邪祟扶了起来。
虽然刚才她的一记雷丝是正正的霹中了邪祟的脑门,可是看起来,他并没有如元蕾蕾被天雷击中那般狼狈,除了额发有几缕焦煳之外,他看起来一切正常,没有半点异样。
甚至,若是细看的话,他的眼眸之中还有几分藏不住的迷糊。
元蕾蕾不徐不疾的回报:“陛下,这里是太庙。叶太妃和首辅李暮说您朝堂失仪有损皇家颜面,让您跪太庙,面壁思过。”
“朝堂失仪?跪太庙面壁思过?”邪祟晃了晃脑袋,整个人都是一幅彻彻底底的迷糊模样。
咦?这邪祟是又在搞什么新花样吗?元蕾蕾心中警觉。
突然,她的胳膊被邪祟紧紧地抓住了,邪祟一脸激动地望着她:“元蕾蕾,你没事了!真的是太好了!”
“啊?!”元蕾蕾愣住了。
面前的邪祟却是整张脸都在散发出欢喜的光彩:“我记得我昏倒前,紫宸殿一片大火,我们被困在火海之中……那时候,我们一起往火海外冲……”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停了下来:“后面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好你没事!我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元蕾蕾感觉着,那握紧了自己胳膊的熟悉的温暖,还这如同赤子般澄澈透明的双眸,她突然,有了一个几乎不敢相信的发现。难道这是……难道这是……。
“陛下,你是……凤九霄?”
面前的皇帝使劲点了点头,眼眸之中跳跃着不容错认的温柔和暖意:“对!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真的太好了!”
这……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邪祟,这是真正的陛下!那个她心动的,暗暗倾慕的温柔傻皇帝,他回来了!
元蕾蕾的泪水,在瞬息间就已经夺眶而出!
一时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知道,捂住嘴,任由自己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在皇帝的一遍遍的“真是太好了!”的话语声中,一次次的,重重点头!
太好了!邪祟退散,她熟悉的傻皇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