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挺得笔直的背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的仪态有一种异样的端方,如清风明月,纤尘不染,高不可攀。“你知道你知道,回回都说你知道!‘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我都懒得跟你再重复!”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不怒自威,饶是隔着?一扇门,裴拾音依旧听得心?惊胆颤,只觉得后?颈脖都跟着?这句不轻不重的威胁凉了一瞬。囫囵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裴拾音也想不出, 到底能?跟谁分享这种不是秘密的秘密。
毕竟这不过是某次美容院里的姐姐在护肤的时候跟她的随口一提。
她不知道胡乱编个?名字,宋予白会不会像上次“偷吃”那样过激反应。
虽然?有心?试探, 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种伤及无辜的行为有些可耻。
所以,她只是慧黠地弯了弯眼睛,打了个?无伤大雅的哈哈,就在宋予白的缄默中,巧妙地结束了这个?多少有点走钢丝的话题。
暑假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随着?学校开学, 以及紧随而来的国庆,一个?月又无声无息地过去。
提早推掉了社团里的活动, 在国庆假期的第二?天,避开人流的高峰期,两人于傍晚时分?回到老宅。
由夏转秋,天黑得没那么早,如火如荼的云霞如金红相间的绸缎,洋洋洒洒地铺陈在辽阔的天际。
宋家的老宅坐落在一片茶园旁,周围还栽种着?不少翠竹, 周遭的环境如避世的桃园, 自有意?境。
宋墨然?看到他们的时候, 正拄着?拐杖在花园里检查那些园丁新种的花苗,目光落到宋予白身上的刹那, 原本放松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裴拾音拎着?各种珍贵的保养品,“哒哒哒”地跑到宋墨然?身边,绕着?他甜甜地喊“爷爷”。
“这是叔叔特地托人带回来的茶叶, 还有人参、铁皮石斛,对?了对?了, 还有这根沉香木的拐杖,握柄处我都给爷爷试过了,磨得润润的,柱身很轻,但支撑力很稳,爷爷要不要现在试试呀?”
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虽然?不知道宋墨然?到底在不爽宋予白些什么东西,但从两人不经意?对?视的几个?眼神里,也能?知道,这对?父子之间,显然?有很深的隔阂。
拾音无暇多想,只将?一提一提的礼盒,献宝似地举高高,各种替宋予白说好话。
宋墨然?板了一会儿脸,但架不住裴拾音像件贴心?的小棉袄似地哄人,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小辈伤心?,缓了缓脸色,冷淡地看了宋予白一眼:“晚饭已经做好了,你们俩的房间,也早就让人通风了,国庆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好了。”
在裴拾音的记忆里,宋墨然?对?自己这年?少有为的儿子,鼻子眼睛无一不满意?,但像今晚一眼,连多看一眼都生气的情?形,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顿再寻常不过的家宴,吃得她一个?外人胆战心?惊,连汤勺触及碗底,都尽可能?控制着?不发出“叮叮”的烦扰声响。
宋家吃饭的规矩多,老人家如果不主动开口,小辈绝不敢打破“食不言”的守则。
偌大的中式餐厅里,即使裴拾音再如何擅长当着?长辈的面装乖,也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餐后?用茶,阵地从肃然?静默的餐厅转移到视野开阔的花厅茶室里,陪着?两人喝了几口茶,她找了个?由头去看后?院的花,借此开溜。
宋墨然?退休后?,没别的爱好,就喜欢颐弄花草,廊灯下的雕花笼中养着?两只画眉鸟,一见到人就“啾啾”地叫。
老宅周边没什么能?玩能?逛的地方,但胜在环境好空气干净,国庆的这几天,她纯粹就当来度假,倒也能?自得其乐。
她在花园里待了没一会就觉得无聊,想着?留着?喂蚊子,不如上楼打游戏。
然?而路过书房时,看到未掩紧的门缝里透出明晃晃的亮光,却意?外听见宋墨然?恨铁不成?钢的怒斥。
“好一手先斩后?奏!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商量!婚期说推就推,哪有你哥哥当年?一半沉稳!”
“他要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都要被气死,毛毛躁躁的出头,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
“什么身正不怕影斜,外面传得难听,哪怕流言声音再小,我们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她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但你年?长她这么多岁数,纵容她胡来!”
透过窄小缝隙的匆忙一瞥——宋予白垂着?眼帘,依旧是那副谦和有度的恭敬模样,而宋墨然?正拄着?拐杖,背着?他站在窗前,上了年?纪的人,即使平时看着?精神矍铄,但略微伛偻的背影里却有无法隐藏的龙钟老态。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有些头不该出,多此一举的事情?,太容易落人话柄。”
“我知道。”
借着?门缝,偷瞟一眼宋予白八风不动的侧脸,照旧是一贯而来的克己复礼的谦恭。
然?而挺得笔直的背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的仪态有一种异样的端方,如清风明月,纤尘不染,高不可攀。
“你知道你知道,回回都说你知道!‘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我都懒得跟你再重复!”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不怒自威,饶是隔着?一扇门,裴拾音依旧听得心?惊胆颤,只觉得后?颈脖都跟着?这句不轻不重的威胁凉了一瞬。
囫囵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她也猜到,是宋予白替她推迟婚期的事情?东窗事发。
她当时就担心?过宋墨然?的反应,没想到会这么偏激。
明明那天过分?的是叶兆言。
只是,对?方口中的“谣言”又是怎么回事?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已经足够让她心?里警铃大作。
浴室里的水汽蒸腾得人头晕脑热。
拾音仰面躺在浴缸里,仔仔细细回想自己从过敏到开学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生的琐碎细节。
根据宋墨然?那些只言片语里的信息拼拼凑凑,她皱着?眉开始翻通讯里的联系人,正想着?能?找谁求证一下猜测,屏幕里忽然?跳进了隋宁的电话。
就像瞌睡的时候有人递枕头,隋宁是隋东的妹妹,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她口中套到话。
对?方之前给她送了“妲己”,作为回礼,她那时就答应要陪她去相亲。
电话里,两人约好了相亲那天接头的时间和地点,热心?的隋宁甚至主动表示要来老宅接她去餐厅。
裴拾音想了想,惆怅地叹了口气长气,再开口时,声音就有些委屈了:“还是别了吧,最近宋爷爷正在气头上,我都不敢当着?人的面太招摇。”
她这句话本来就说得似是而非,只是电话那头太久的沉默,反而更加坐实了她心?里的担忧。
隋宁尴尬地咳了两声,跟她打哈哈:“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再说了,你从小到大都这么乖,干嘛去管人家怎么造谣?”
除了宋予白知道她人前人后?两张脸以外,裴拾音在其余所有人面前,都牢牢端着?文文静静的小白花人设。
乖巧懂事又听话,规规矩矩地永远不会出错——俨然?就是个?宋予白的复刻翻版,只是她占着?性别的优势,看上去更为讨巧柔弱而已。
裴拾音握着?手机盯着?浴室的天花板,压低的声音也变得哀怨起来:“话是这么说,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那边听到的版本,到底是怎么传的?”
语焉不详的谎诈。
她甚至不敢点名扯上宋予白,免得猜想出错,徒增尴尬,平添心?虚。
说到这个?隋宁就来气,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倒豆子一样把自己最近的见闻向裴拾音和盘托出。
宁城的上流圈来来回回也就那些人,流言蜚语虽然?还没来得及传得沸沸扬扬,但对?应社交圈里的人,都已经略有耳闻。
起因是宋予白不由分?说夺了叶家那块相看了许久的地,顺水推舟还替裴拾音延迟了婚期,叶家两头讨不到好,自然?心?里气闷,不知道谁先起了头,慢慢地就有人开始借题发挥了。
煞有其事地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本末倒置,说什么宋予白怒发冲冠为红颜,什么养女?千日夺妻一时,听着?比那些视频软件上的土味短剧还要让人上头。
“其实这事也不怪你,主要是我哥说,你叔叔回国以后?动了一些人的利益,那些人吧,正面比不过你叔叔,造起黄谣来倒是各个?都长舌妇要投胎。”
隋宁声音恨恨地说:“也幸亏你没当面听见这些恶心?人的话,这帮臭傻逼,真是,争先恐后?上赶着?送死。”
裴拾音握着?手机,躺在浴缸里,只觉得头疼。
虽然?这种程度的谣言根本影响不了她,但她不确定宋予白会不会受到影响,万一他神经脆弱,把这一切都迁怒到她身上,那她绝对?能?冤过窦娥。
不可能?置之不理。
毕竟继林蓁蓁败北后?,宋予白现在是她手里剩下的唯一张牌——在没有绝对?的把握说动对?方出手替她退婚前,她不敢让任何风吹草动,影响到两人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
“谁这么跟我过不去?”裴拾音被浴缸里的热水蒸出一身汗,假惺惺地抽了抽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又可怜又无助,“我暑假过敏严重得差点住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的人。”
隋宁本来不想嚼舌根,但架不住她卖惨,犹犹豫豫给了她一个?人名,然?后?立刻安慰她不用担心?:“我们都知道,聂宏这家伙的嘴巴没个?把门的,加上那天晚上又喝多了酒,反正当时在场的,没一个?人信他的话。”
裴拾音一听“聂宏”这个?名字,冷笑着?又在叶兆言的记仇小本本上添了一笔。
作为同属叶兆言纨绔子弟阵营一员大将?,聂宏也是个?吃喝玩乐的好手,身边一票的狐朋狗友。
聂家的社交圈跟宋家的圈层重叠度不高,她想不出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渠道,才会把风声漏进宋爷爷的耳朵里。
得想个?办法在谣言进一步扩散之前让这个?臭傻逼闭嘴。
裴拾音:“你知不知道最近聂宏他们在哪个?酒吧里玩?”
隋宁立刻警觉:“你不会是想去跟人家对?峙吧?”
裴拾音柔声弱弱地说:“总是要跟人家当面说清楚才好,好歹,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
到时候好好策划一下,找几个?大汉跟他讲讲道理,酒吧黑灯瞎火,不把他揍到鼻青脸肿,裴拾音这个?名字,她倒过来写。
隋宁对?她的软弱天真气到跺脚:“这种人你跟他讲什么道理啊?”
浴室洗手台的镜子被笼上水雾,朦朦胧胧照出她湿漉漉的身体的轮廓。
裴拾音伸手抹开水雾,光洁的镜面映出她看上去略显哀愁的脸。
镜子里的人握着?手机,幽幽地叹了口气:“毕竟,有些误会还是应该跟他们解释清楚的,我虽然?是个?孤儿,但好歹从小在宋家长大,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过错,让小叔叔平白无故被人泼污水,毕竟,‘清者自清’这种话,他们那些人怎么可能?会相信?”
见她对?于澄清一事主意?坚决,隋宁犹豫了几秒,支支吾吾地建议说:“其实我倒是觉得吧,虽说清者自清,但毕竟这事情?发生得也有些突然?,你与其跟傻逼讲道理,不如赶紧找你小叔叔想想办法。”
“趁热打铁,不然?等他出了国,这一来一回,再想去解决谣言,就真的晚了。”
裴拾音眼皮一抽:“嗯?出国?”
隋宁:“对?啊,他不是都要跟我哥一块儿出国考察了吗?”
裴拾音连绵绵的夹子音都忘了装:“什么时候?”
“后?天一早啊,你不知道么?”
隋宁很自然?地“啊”了一声:“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跟你吧,今晚还是你叔叔临时给我哥打的电话,说是瑞士那边有个?度假村的项目要看,不知道要待多久。”
“他明天要跟我哥开会对?一下考察的细节和目标,然?后?后?天一早就出发了。”
裴拾音:“……”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谣言四起,又有宋墨然?单方面施压的情?况下,对?宋予白而言,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就是最好的避嫌办法。
毕竟,相比起让人看笑话的“自证澄清”,明目张胆地冷落谣言的另一方,显然?更有说服力。
裴拾音咬牙切齿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大脑昏胀,头晕目眩。
只觉得一个?晚上起起落落,事发突然?,只剩今明两个?晚上,她连着?手应对?都缺乏时间,只能?争分?夺秒。
零点时分?,寂然?无声的老宅里,头顶只有两盏助眠的廊灯。
她站在宋予白书房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拒人千里的门,以及门缝底下透出来的幽暗冷光。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能?体会到一种无形的挫败感,让压在情?绪上的沮丧铺天盖地。
她不知道这个?时间点,他会不会开门,然?而她已是惊弓之鸟,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让她重新回到三年?前的雨夜里。
大不了就是摆烂逃婚,跟所有人老死不相往来。
裴拾音咬了咬牙,伸手轻轻叩了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