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太可笑了。“桑梓”也必不可能会是什么美好感情的结晶。苏暮寒的声音继续传来:“它亦有故乡的意思,谢病始告归,依依入桑梓……高堂俱在,人生尚有来处,高堂故去,你的名字和存在就是他们来过世间最好的证明。”不像他,连父母给予的名字都需要舍去。桑梓似懂非懂,她仿佛从苏慕寒的话里听出了无限惆怅,十分令人压抑。她正犹豫着要说点什么,那人却无情地下了逐客令:“夜深了,回去吧。”桑梓瘪瘪嘴,不过眼下雷雨皆止,她的确不好继续打扰,便认认真真鞠了个躬:“先生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苏慕寒咳得有点揪心。
“我去帮你找大夫。”桑梓想着他应该是病了,她刚转身才想起来,“这么晚也找不到大夫,那……那我去找主持!”
她刚要走,身后的人忽然道:“咳……你不怕打雷了?”
外头的雷声并未停止,桑梓咬咬牙,她还是怕的,可这人好像病得很重。她也没有多好心,只是想还他没有赶她出去的人情罢了。
“别出去!”他道。
其实桑梓怕得要死,这一句“别出去”瞬间就把桑梓刚才那股子劲儿消弭得一丁点儿都不剩了。
隔了好久,帐内的咳嗽声才渐渐地隐去。
而此时,外头的雷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桑梓垂手站着,不知所措。
“你是叫什么?”正在这时,苏暮寒却破天荒地开了口。
桑梓转过身看他:“我叫桑梓。”
他又问:“哪两个字?”
桑梓从小虽没读什么书,但自己的名字还是知道的。
“桑梓就是……嗯……”桑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桑——”他小声念着,继而又问,“哪个字?”
“你身后有纸笔。”帐内传来苏慕寒一贯清冷寡淡的声音。
桑梓转身才发现,身后的桌上摆着文房四宝。
铺好的宣纸已经用戒尺小心地压住,一旁砚台的墨汁透亮,似才研好不久。桑梓惊诧地回头看向帐内之人,莫不是因了她冲进来,所以他才急急步入纱帐的?
桑梓大步上前,也无人教过她执笔,她胡乱握住了笔杆,蘸了墨汁,偌大的宣纸,只被她写了两个字。
比划蛮横,棱角又似乎太过分明了,幸而勉强还能认出是“桑梓”。
她拿起宣纸走到纱幔前:“就是这两个字。”
纱幔后的人影靠近,苏暮寒的手隔着纱帐伸出来。
他的手指修长,只是指关有些过于分明了,白皙手背上青筋赫然,他看起来很瘦。他从桑梓手里接过宣纸时,指腹轻悄略过桑梓的手,他的指尖微凉,指腹很软,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好名字。”纱幔内,他的声音带着惊喜,却又夹杂着一抹不解,“你未曾念过书?”
“没有。”桑梓耷拉着脑袋,这也不是需要避讳的事。
“为何?”虽是隔着纱幔看不清外头人的模样,不过还是可以看出她身上衣裳的华贵,能穿得起这种衣裳的人,按理说不可能没上过学。
女子虽不能入学堂,但大部分都会请先生上门授业。
桑梓老实道:“没人教我,我以前也不想学。”
“以前?”苏慕寒似乎听出了她的画外音,“现在想学了?”
桑梓微微撑大眼珠,这人怎么连她还没说出的想法都知道?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这间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但书桌上、架子上……哪里都堆放着书籍。
她脱口问:“你愿意教我吗?”
“我?”苏慕寒有些微诧,他轻笑问,“你想学什么?”
“琴棋书画!”
脱口而出后,桑梓才想起来,她甚至都没问过他到底会不会那些。
苏慕寒的指腹摩挲着手里的宣纸,他好奇问:“从前不想学,如今为何愿意学了?”
桑梓低头咬着唇,从小到大,整个桑府就没人重视过她,所有人都当她是个废物,她自己也从未求过上进。
“我不想再给人瞧不起!”
苏慕寒静静立在原地,薄纱轻曳,红烛跳跃,少女的脸隐在朦胧光线里,但那种拼命挣扎着要走出那片黑暗的心情,他感受到了。
他是从光明走入黑暗的人,如果可以帮助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那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好事。
他圈起手,置于唇边轻咳了声,淡笑看向纱幔外的人:“好。”
桑梓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欣喜若狂道:“太好了,先生!”
苏暮寒略怔了下:“你唤我什么?”
“先生啊。”桑梓有些迟疑,桑千绯和桑千绿就是这般唤那个授业的老头的。
“先生……”苏慕寒低声念着,似还在适应着这个称呼。
他的老师曾笑着对他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学生,我相信你一定会教更优秀的朝廷栋梁。”
他一直以为会等很久很久,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有了自己的学生,还是个女学生。
他的小徒弟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小动作不断,若非在他的屋子里,苏慕寒觉得她应该会高兴地大喊大叫。
桑梓好奇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先生也是来避雨的吗?”
“不是。”他答得干脆,目光落在纱幔外那抹朦胧身影上,他的话里含笑,“也许,我正是等着你来。”
桑梓怔忡片刻:“先生这话何意?”
“没什么。”苏慕寒抿唇道,“日后你来这里,须得你一人来,也不要告诉旁人关于我的事,否则我不会教你任何东西。”
那是自然!
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先生,桑梓才不会那么傻让桑家的人知道。
彼时,屋外连雨也停了。
被桑梓带进屋子的湿鞋印也在缓缓褪去,单只剩下浅浅的印子。只是桑梓不知为何,依旧不想离去。
她寻了话题问他:“先生方才说我的名字好,为何好?”
从小到大桑梓都觉得自己的名字很难听,比起千绯与千绿,总觉得相差甚远。苏慕寒还是第一个说她名字好听的人。
苏暮寒抬手推开了窗户,外头才停了雨,空气里的风夹着着湿气,有些冰凉的味道。
他的指腹扶着窗棂,回身低吟道:“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古人常说,桑树与梓树是父母种下,所以桑梓,必定是美好感情的结晶。”
听他说“感情”,桑梓忍不住嗤笑,她父母之前何谈什么感情?
简直太可笑了。
“桑梓”也必不可能会是什么美好感情的结晶。
苏暮寒的声音继续传来:“它亦有故乡的意思,谢病始告归,依依入桑梓……高堂俱在,人生尚有来处,高堂故去,你的名字和存在就是他们来过世间最好的证明。”
不像他,连父母给予的名字都需要舍去。
桑梓似懂非懂,她仿佛从苏慕寒的话里听出了无限惆怅,十分令人压抑。
她正犹豫着要说点什么,那人却无情地下了逐客令:“夜深了,回去吧。”
桑梓瘪瘪嘴,不过眼下雷雨皆止,她的确不好继续打扰,便认认真真鞠了个躬:“先生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她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男子清浅的话:“梓儿,记得我的话,你一个人来这里。”
桑梓认真点头:“记住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