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柳胜留了腰牌,又不放心叮嘱了几句,这事着实委屈她了,为了帮他这个兄长,手上才做的丹蔻都卸了。屋里恢复了安静,春寒未散,炉子偶尔爆出一两声脆响,春荷坐着发了会儿呆,昏昏欲睡。往里走是个小间,大小刑具从右往左挂了一整面墙,共计一百一十八件,她看一眼便出来了,阴森森的,血腥味儿冲鼻。一晃几个时辰过去,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到了饭点,春荷斯斯文文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坐麻的小腿,盘算着明日带个绣花撑子进来打发时间。
丑时刚过,天还半黑着,一顶青皮小轿晃悠悠出了城,往城西刑部大牢的方向去了。
青苔湿滑,轿夫脚下却稳,路过朱漆大门时不做停留,兜了个大圈,七拐八拐绕进后街的胡同深处。
此处是个偏门,门前的石狮子煞是唬人,守门的却好打发,隔老远认出抬轿的是熟面孔,挥挥手放了行。
依着规矩,这个时辰是不放亲眷进去探监的,但守门的也是人,常年值夜难免有几个相熟的轿夫,刮风下雨给他们送碗热乎的羊汤,他们也乐得行个方便。
庭院很大,再往里就进不去了。落轿后,里面的人迟迟未下,帘子后伸出来一只素白的手,慢吞吞的。
一整吊铜钱丢过来,沉甸甸用红绳串着,比之前商量的多了半吊。轿夫心里舒坦,腰弯的更低了,“姑娘您慢些不打紧,哥几个出去过个早,到时辰再回来接您。”
想必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见不得生。
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春荷才下了轿子。里间茶室,兄长柳胜早等着了,见自家妹妹迈着小碎步姗姗来迟,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赶紧关门落锁。
屏风后,春荷换上她哥的狱卒服出来,浑身的臭汗味令她动弹一下都不自在,小脸皱巴巴的,“……说好了只替三日。”
“好好好我的小姑奶奶,就三日啊,多一日哥就是咱家圈里的猪。”柳胜满脸堆着笑,眼角眉梢透着即将成婚的喜气。
三日后便要大婚,告假不难,难的是找谁顶上这个缺。狱卒虽是个不起眼的差事,油水却不少,不知多少人争破头想进来呢。别人他信不过,琢磨半天还是央求了妹妹,对外称远方表弟替他当值。
临走前柳胜留了腰牌,又不放心叮嘱了几句,这事着实委屈她了,为了帮他这个兄长,手上才做的丹蔻都卸了。
屋里恢复了安静,春寒未散,炉子偶尔爆出一两声脆响,春荷坐着发了会儿呆,昏昏欲睡。
往里走是个小间,大小刑具从右往左挂了一整面墙,共计一百一十八件,她看一眼便出来了,阴森森的,血腥味儿冲鼻。
一晃几个时辰过去,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到了饭点,春荷斯斯文文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坐麻的小腿,盘算着明日带个绣花撑子进来打发时间。
膳房是大牢里唯一讨喜的地方,她进来时,四周早挤满了人。
年头久了,房梁和四壁熏的黑黢黢,正中一个大灶,大师傅手起刀落,鸭子剁好没等码盘呢,候在一旁的狱卒们饿狼似的一抢而空。
“不要个脸皮呦,这帮兔崽子真是……”大师傅笑骂了句,扭头看向春荷,上下扫一眼,有点儿面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春荷看着地上一桶桶大杂烩,笑容有丝勉强,“兄长近日大婚,托我进来替他几天。”
大师傅对上号了,不由好笑,“傻孩子,木桶里倒的是牢饭,咱们吃的在另一个灶。”说完大铁勺抖了抖,多给了几块肉。柳胜这小子嘴抹了蜜似的,弟弟倒是老实巴交。
春荷端着饭找了个角落坐下,刚蒸出来的白面饼子又软又香,两个荤菜满满的快冒尖了。她安静吃着,目光飘向那些木桶。
隔夜的馊米粥,焦黄的菜叶子里不见半点荤腥,瓜片汤倒是飘着油花,猪食似的。
不记得何时听兄长说过,犯人吃的东西一律不让放盐,没盐就没力气吵嚷滋事,狱卒们跟着省心。还有一句他没说,牢饭做的好吃了人人抢着进来吃,外面就更乱了,朝廷也就更难收上来田赋了。
周围几桌陆续坐满,坐不下的过来拼桌,长长的条凳上大伙儿挤坐一处,春荷往边上挪了挪,吃相斯斯文文。
牢里比外面湿冷的多,这些人呆了半日身上早打起了摆子。当值不让吃酒,先用大碗的姜茶灌进去痛痛快快出一身汗后,再往嘴里扒饭。
他们吃的呼噜噜的,衣袍下摆沾着血迹,一个个大腿叉开似两截杨树桩子,春荷一怔,忽觉自己格格不入。
她秀气地咽下最后一口饼,想了想,缓缓打开了双腿。
强烈的羞耻感却漫了上来,她又赶紧并拢了,耳廓绯红一片,再不敢乱瞧。
晌午过后,领刑具的人就多了。
钥匙在她这,东西得一件件取下来递给他们。她腕子细,哪有什么力气,耽误的有点久,外面等不及有人闯了进来。
春荷站在木凳上够那镣铐呢,听见响动,回头与他大眼瞪小眼。这事换作旁人难免不悦,你我各司其职,不管多急,规矩让候在外面,你就得侯在外面,为了自己方便擅入别人地界算怎么回事?
大胡子显然也后知后觉,僵在那,脸涨得通红。他这人笨嘴拙舌正不知如何应对,谁成想人家丝毫不恼,还笑眯眯喊了句,“后面的兄弟也进来吧,免得误了差事。”
于是顷刻间石墙便空出大半,夹棍,烙铁,老虎凳都被取了下来。春荷心里美的冒泡,那些刑具轻则七八斤,重的甚至以钧计量,血迹斑斑,她才懒得上手碰。
她就坐在条案后只管登记造册,什么东西经了谁的手,用了多久,何时归还,缺了损了是要及时上报的。
直至日薄西山,刑吏们带着刑具臭烘烘的回来,想着家中老婆孩子热炕头,都盼着快些交接完。见这小兄弟慢吞吞地爬上爬下,他们就又成全了春荷一回。
众人散尽,册子也没有纰漏,春荷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可算是能归家了。也不娘亲有没有给她留芙蓉鸭。
熄了灯,长廊黑漆漆一片,关门落锁,她一只脚都踏出去了,却又迈了回来。
素日她行事温吞却是个过目不忘的。看过的字,识过的人,没一件记差过。墙上一百一十八件刑具确实一件不少,角落里的那条鞭子却不见了。
那条龙骨鞭手柄处断裂,被柳胜单独放着,等着月底上报。
被谁当成好的领走了?
春荷蹙眉,望了望外面渐黑的天色,再一次熄灯落锁,人却朝内狱的方向去了。
若是谁贪了鞭子上的铜环,拿出去卖,那东西血淋淋的一看便是刑部的家当,外面没铺子敢收的。怕就怕哪个行刑时抽坏了随便一丢,东西少了,到头来还是兄长背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