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周老爷的忌辰,这几日玉笙都住在周家。“我都听陆太太说了,停之是个心里没数的主,定不是故意要弄伤你的。”二太太送她出来时,挽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和,“今后你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要一起过,倘若事事都计较,那岂不是要叫人看笑话?”玉笙看着路,没有应答,走出门临上车前,二太太小心抬起她的手关切道:“如今可好些了?”“嗯,已经好多了。”她又说:“玉笙今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可以先来与二嫂说,你二哥时而不分轻重,明明可以好好说开的事,他也与人谈得僵硬,让大家都不愉快。”
情爱间,意志是少有掩藏情意的,扭捏多来自于身体,在未触碰前,这是一层屏障,一层堪比神话奇幻而浪漫的屏障,接触后,这样的浪漫便日渐式微,扭捏也成了过往,便是赤身裸体似也看的是一块案板上的肉,坦然得没了意思。
届时,有人选择重寻另一层屏障去反复经历,有人知足于道德给予的奖赏,一条路走到黑,有人开始索求精神的共鸣、意识的浪漫,踏上一条犹似修仙的虚幻之路。
玉笙呢?玉笙没有这样的理念,没有人于她强调过什么样的路是好的,她眼前也没有路,只有一片映在白昼和黑夜交融里的山影,她只是想走过去,成为它的一部分。
而她的扭捏也反之从那一晚后愈发强烈,心里实在有些排斥再见到他,可越是如此,她便越思念他。
适逢周老爷的忌辰,这几日玉笙都住在周家。
“我都听陆太太说了,停之是个心里没数的主,定不是故意要弄伤你的。”二太太送她出来时,挽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和,“今后你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要一起过,倘若事事都计较,那岂不是要叫人看笑话?”
玉笙看着路,没有应答,走出门临上车前,二太太小心抬起她的手关切道:“如今可好些了?”
“嗯,已经好多了。”
她又说:“玉笙今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可以先来与二嫂说,你二哥时而不分轻重,明明可以好好说开的事,他也与人谈得僵硬,让大家都不愉快。”
玉笙心头一颤,她没想到周锦言当真会去找陆家人说这件事。
“那路上小心啊。”
二太太和声告别,她也回头向其挥手示意。回去的路上,她还想着周锦言突然替她撑腰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思来想去,玉笙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若说是手足情,也觉得是牵强。玉笙想起以前,发觉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差,自她记事起,他就是除姨妈外她见得最多的人,尽管他并不喜欢自己。
玉笙在乔山公园下了车,因为她看见少君与一个男人就在她正前方,他们朝着乔山林的方向走去。她压低帽檐,往绿荫里走,直至进入那条掩在香樟林中的路,才稍稍放了心。玉笙回头看向那相依的身影,恍然觉得这个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越想便越想不起出处。
此时已是下午四点了,今日的天气不算热,但明晃晃的阳光依旧刺目。玉笙走过坡道,她的房子就在前面了,在它旁边的公寓掩在摇晃的浓绿中,只可见得一角的屋檐。
她莫名有些紧张,走到自己门前,迟迟没有动,而是透过树影看着那堵粉墙,俄而,那门传响一声动静,玉笙往路中退了几步,树影里走出一个人来,手中提着一只适中的木桶。
等他也看见了她,似乎什么样的别扭都阻止不了她的脚步。
“咣当——”
那木桶倏然倒地,他抱起了朝自己跑来的人,玉笙欣愉难却,跌宕起伏的呼吸覆上脸,似比这阳光还灼人。
“你要去哪里呢?”她问。
他转头贴近她的脸,在她唇边吻了吻,回答道:“要去山后的湖边钓鱼,你要不要去?”
“好啊。”
钟徊将人放下来,重新捡起桶,牵过她的手沿路往前行进。
“你就只拿个桶吗?”
“我上午就去了,但是我带去的桶许是被水冲了去,只得回来再拿一个。”
玉笙掩着笑打趣:“你的意外可真多。”
他微微侧身朝向她来,神色犹如天边映在湛蓝里的云,清朗醒目,他接着她的话说:“还都叫你撞见了。”
“那你钓了多少了?”
“三四条吧,但也跟着桶不知去了哪儿。”
“那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我见过了它们。”
“那你想我吗?”
“当然。”
这偌大的喜悦似要将人撑得像一只气球,轻盈得仿佛已脚不着地,玉笙仰头朝他望着,语气轻快地与他讲起自己这几日的事。
他答,我知道。
路往下坡延伸,头顶的树荫退去,放眼望去是一片斜下去的碧绿青草地,一直铺到湖边,身姿摇曳的杨柳错开立在湖畔,好似远望着湖的另一头,那里是幽深的森林,其后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再之后是无尽辽阔的海。
好像从这一方看到了海枯石烂的可能,她同他走去,仿佛不再回来。
这似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出逃。
扑面吹来的风携带草木的气味,令人更觉辽阔,走下坡临近湖畔,湖中水草特有的带有一点腥味的气味混杂进来,便周身都感知得一阵清凉。
来此乘凉、钓鱼、野炊的人各自占着一棵杨柳,或仰或坐,悠然自得。
他将挂在一旁的外套铺在树下,让她就坐。玉笙还没坐一会儿,就问:“这桶是要装水的吧?”
不等他答,她便提上木桶到湖边盛水。藏在水草里的虾米,不知不觉地涌进桶里,玉笙轻手轻脚地欲要提起桶时,那几只虾又警觉地闪进水草间,她又沉下桶,继续等着。
“你几时能钓到鱼呢?”她回头来询问。
钟徊看了看离她不远处的鱼线,只道是:“那得看你几时抓到那几只虾了。”
玉笙恍然瞧见那鱼线,随即低头过去,提起半桶水回到树下。
“这里有好些鱼的。”她开始找起话来说,“应该有很多的,翼州府的抚月湖是不是也有?”
“嗯,在捕鱼的时节,早时天还没亮,湖边就已挤满了船只,如现在这个季节,湖中应是荷花并蒂开,入眼尽是红绿齐盛。”
此时,玉笙对他的话还心驰神往,又怎会预想到她后半生的种种都将与那座城扯不开?
她道:“那定然很漂亮吧?”
“很漂亮。”
玉笙的欣喜停滞有余,神色便随其低落,她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来,明是低暗的眼睛却还硬是敛起笑来问:“那你还会回去吗?”
钟徊倾身向她靠来,手心贴着她的脸,轻柔地沿其眼尾抚过。
“我许是会在秋时回去。”
她应声垂眸,眉间勉强拢起的笑也散却,过了良久才颔首作答:“嗯……燕台确是一个很难融入的地方。”
他稍一用力捧起她的脸,那双眸随之而抬,藏在眼帘中的泪珠扑簌簌地掉出眼眶,便再难保持自己了。钟徊也随其眉头紧皱,双手合用给她抹着眼泪。
“玉笙……”
“那也没关系,我没有要怎么样,”她压过他的话头先解释,“我也……会与别人结婚,以后也不住在乔山了。”
说时,他倏然将人揽进怀中,贴紧面颊的呼吸令她的一切决心都不由得要几番回头。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玉笙不容思虑片刻,直言道:“我当然爱你……可我还没有到要以此要求你什么的地步,我与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仅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
“即便如此,你也还是会与别人结婚?”他说时,语气里并不见起伏,仿佛无论结果如何也泛不起波澜。玉笙对他的言行举止何其敏锐,她知道这短暂的拥有她终究都会失去。
她垂下眼帘,调息平复了良久,点头肯定。眼前的人随即俯首贴近,许是他也意识到他们这寻不得源头的情意,面上的凝重便收敛了些许。
“玉笙,我是在等你说,你想和我一起走。”钟徊放轻了语气,“结果你却要与我说,你要去和别人结婚,我在想,那你爱我什么呢?”
她有所迟疑地抬了头,神情似有不可置信。
“我……我没有想这么多,那是之前就有的打算。”
“是没多想,还是觉得我根本靠不住,所以不抱希望?”
适才还郁郁寡欢的人彼时眉眼压不住笑,挺直了腰将其搂住。
“我没有这样想你,多是我靠不住,只得谋条路该为自己今后打算,我的兄长答应我,等我嫁到陆家就将父亲留给我的遗产都转至我名下,所以我答应了他要在年底与陆停之订婚。”
钟徊轻愣不语,也没有想过她会向自己和盘托出——周老爷既然能给一个女儿留下遗产,想必是十分宠爱她的。
他刚想到此,玉笙又补充道,“现在的周夫人是父亲的续弦,大姐和周锦言是先夫人所出,他没有妾室,所以我母亲是没有名分的。”
“我见过几次金二太太。”
玉笙点点头道:“嗯,大姐便是嫁到了翼州府的金家。”
“那玉笙愿意和我去翼州府吗?”
她回头来,却是忧心忡忡,钟徊抬手轻扫着她眼边残余的水痕,又问,“不愿意?”
“我想和你一起去,但我许是走不了。”
“倘若你一刻也不动摇,我定然就能带你走。”
玉笙的忧虑应声而散,神色瞬时明朗,随之贴近,迅速地亲吻过他脸庞,双眸明媚凌人。
“那我们去翼州府做什么呢?”
“做夫妻如何……”
这个像作梦一样的下午,承载着玉笙数年的念想,无论是以前,还是后来。
直至日头偏到湖的另一头,两人才动身往回走,橙黄的余晖覆盖了整片绿茵,仿佛给整座乔山镀上了金色,连同玉笙白色的衣裙与他的衬衫都染了金。
钟徊提着的桶里时而溅出水来,水面摇晃不止,浮光跃金,水中鱼儿探身一跃,翻到草里,玉笙丢下鱼竿,将其逮回来,光溜的鱼身似是抹了油,从她手里跳脱,恰好掉进桶里,却溅了两人一身水。
或轻或沉的笑声犹似晚风徐徐,飘到心处,回音传响,便再也走不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