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六,我全休。能请你吃饭吗?”犹豫良久,他终于发出邀请。这次等待的时间更长。就在他几乎要把手机放下的当口,她回复了:“好啊。可是无功不受禄,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思考ing)”他几次想打“想约你啊”,想了想还是改成:“上次多亏你扶住我爸,还没谢谢你。”“不客气。就是周六图书馆有个书画展。我想去看看。”“哦,那我陪你。几点开始?”“下午两点。我要晚一点,三点半才能到。你在二层休闲广场的雪峰咖啡等我吧。”
三个月后。
沈清微微摇晃了一下已感酸胀的颈部,透过图书馆的窗户,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纯蓝的天空。稀疏的几片云絮下,一只黑色的乌鸫啾啾地快速飞过,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沈清远眺着那只鸟飞走的方向,微微有些愣神。和她约好下午三点半在图书馆见面,自己两点不到就过来了。今天他轮休,几个他床位上的病人术后都恢复得很好。难得的一整天不被人打扰的日子,他还是习惯性地来图书馆打发时间。
他是市一中心医院脑外科性子最孤僻的主治医师。每天除了手术室,病房,就是下班回家。科室的团建他也不爱去,连主任喊了他几次,都被他推掉了。
有次沈洁翻到他小学时候的相册,看见他和同学拍照时搞怪的表情,都怀疑那不是他。
你俩差了八岁,你不知道也难怪。其实你哥小时候可皮了。不像现在话少。一旁的父亲用回忆的语气说。
他没有说话。心里想,那还不是拜你所赐。假如那时候,自己就像现在这样不爱说话,也许,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工作以后,他也谈了两个,最后都不了了之。一晃眼已经 37 了,更没有交女友的意愿了。
可是那天在海晶宫饭店,她从后面喊住他,问他要地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里那潭死水又起了波澜。
那天父亲过生日,沈洁提前大半个月就订好位子。吹完生日蜡烛,老头子看到他和沈洁合伙送的按摩仪,高兴得多喝了几杯。
他从前当过兵,退伍转业后在一钢厂上班,一干就是小半辈子。身体实在撑不住,才辞职开了家小超市。
父亲从来不攒什么私房钱,不管是对母亲,对自己和妹妹,都没话说。只是……那件事还堵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让他总是不愿和父亲亲近。
前年老头得了风湿,整天腰腿疼。母亲劝他儿女都大了,让他关了超市,在家休息,他却不愿歇着。他说这对儿女,一娶一嫁,以后都要花钱。自己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偏心,都得办得体体面面的。
可是现在连沈洁都快三十了,也没带过什么男朋友回家。
不过,老头子心里急,嘴上却从来没催过他们。那天他喝完半瓶五粮液,起身去卫生间,半天也没回来。沈清就去找,结果看见老头站在走廊上,正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说话。
他走过去。女人主动对他点头打招呼。原来,老头子血压有点高,晚上又多喝了几杯,从卫生间出来,眼前一晕,撞到女人。
女人也没怪他,见老头脸色不大好,还主动上前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把老头扶到走廊的休息椅上坐下,不放心他一个人,又陪他坐了会儿,直到看见沈清来找。
“没事,交给我吧。他是我父亲。我是医生。”沈清走过去,职业性地搭上父亲的手腕,感觉到他的脉搏沉稳有力,估计没什么大事。
“你是……沈医生?”女人却没走,在边上不确定地问。
“嗯,你是?”
“我也在一中心脑外科待过。我叫洪橙。”
“洪橙?”他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哦,我在你们科干过一年半的护士。时间不长,你想不起来也正常。”女人笑了笑,笑容带着羞赧,“不过我还记得离开脑外科前的有天晚上,和你一起值夜班。一下子收治了好几个出车祸的病人。有个人还找你打架。”
“啊——想起来了。”沈清不禁也笑起来。
三年前的一个夜班,有个急诊病人跟人吵架,酒驾,撞破了头,从急诊科一直吵到病房。他给那人缝伤口的时候,被那家伙扯住衣领。
但紧接着,他就看见一个高举着拖把的白色身影从对面护士站里直奔出来,把刚才还在嚣张的醉汉都吓得立刻撒了手。
那个人就是她。那晚,她值夜班。
事后,他对她很感激,但也觉得她有些疯得可以,后来工作一忙,也就抛在脑后了。
“你……怎么变了好多?”他问。
“整的。”她直截了当地说,“不过和别人,我都说整牙了。”
他又笑,再次打量她——并不是那种很假的蛇精脸。相反,下颌角轮廓分明,鼻根立体,整个人的气质也提升了一大截。甚至有点神似电影《芳华》里面的那个女演员钟楚曦。
不得不说,脸上挨的这几刀还是值得的。
“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动刀。多疼啊。”他问。
“都三十四了,还没嫁出去。这不也着急了嘛。”她轻描淡写地说,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
“效果还是不错。”他淡淡点头。
网上说超过一半的美国人愿意花 1000 元整容,尽管人均 GDP 只有美国的 1/7,但中国人却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花 5000 元。他们倾囊甚至举债去换来一张定制的脸和一份定制的自信。
他借口要送老头子早点回家休息,扶起父亲就要走。
还没走几步,却听见她在身后又喊他。
“沈医生,能加你微信吗?”她的语气犹豫中又微露急促,好像很担心他会拒绝,让他有点不忍。
虽然按照他一向清冷的性子,一般不愿意加不太熟的人。可是一个大男人被女人要联系方式,再加上之前在科里她也算帮过自己,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拒绝。
况且,他其实很喜欢钟楚曦的脸。她现在整完的样子,正好长在他的审美上。
他掏出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她发回他一个调皮吐舌的笑脸,然后摆手和他告别。
他望着她轻快走远的背影,觉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小手轻轻抚摸了几下。
那晚回到家,他躺在床上,看了会儿医学杂志,正要拉灯休息,发现微信里收到一个小时前她发来的一条留言:“今天见到沈医生,很高兴。”
他对着屏幕犹豫了几分钟,回了一句:“我也是。”
再之后,他们经常在微信上不同步的聊天。一开始,大多是她主动礼貌性的问候,聊到她现在在南山工业大学后面开了一家工艺品店。
“不是那种十元店哦。”她说完,又补了一张不好意思的笑脸。
他发了一张了解的表情,想想又问:“南山这种四线工业城市,没什么文艺氛围,又不是旅游城市。开工艺品店,生意不好做吧?”
“还好啦。东西有意思,价格又不贵的话,也有人来买的。”她回了个笑容。
“哦,店里都有些什么呢?改天我也去转转。”
“邮票、炭雕、核雕、伞扇、玉石、瓷器,纪念手办,锡器、微缩模型,都是一些小东小西的玩意儿。不过最多的是石头。你喜欢石头吗?我可从小就喜欢捡石子。”
他的心里“咯噔”一声。记得,她也喜欢捡石子。
——喜欢捡石子的女生比较敏感,爱生气哦!她对他说过。
“怎么不干护士了?”他避而不答,岔开话题。
“啊,压力太大了。我初二就退学啦。打过各种零工。收银员、洗头妹、卖车、售楼都干过。这些年东奔西跑,有些倦了。想有个自己喜欢的店,钱够吃饭就行。”
他在脑海里勾勒了一遍她从事那些职业时的模样,心生一丝怜惜。
“怎么不说话啦?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的?”
“怎么会。”他淡淡地否认。
“我猜你从小一定是学霸吧?”
“没有。我还有点事,先下了。”他忽然感觉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把手机扔到一边,打开窗户,站在窗口大口喘息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些。
重新拿起手机,看见微信里她的新留言:“其实我还我做过 KTV 公主。不过,从来没出过台。另外,我父母也早就过世了。我现在只有我自己。要是我吓到你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对不起。我刚才只是猜你那句简单的话后面,应该吃过不少苦头,有些心疼。要是让你感到有任何嫌弃的意思,我道歉。”他立即回复。
她却久久沉默。到了晚上,他躁得几乎想给她打电话,微信里收到她的一个调皮的表情:“据说喜欢捡石子的女孩比较敏感,爱生气,以后,你说话要小心喽。”
天,她也这么说过。他怔怔地看着她的留言。
洪橙,你是魔鬼么?
渐渐的,他也和她聊起自己的事。某一天,在科里有什么不顺心。某一段时间,忍无可忍地和她诉苦,觉得主任有点针对他。
做得好,主任从来不表扬一句。别人做得好,他故意当着他的面,对那人一通猛夸,夸得被夸的人都不自在了。要是他有一个不是,早会上立即当着全科的人,明里暗里地拿话点他。
“没办法。不怨人家,我就是那种不讨人喜欢的性格吧。”他发了一个摊手的表情。发完又后悔了。
一个大男人,像个怨妇似的找一个女人诉苦。难道每一个男人都有“巨婴症”么。
她很快回了一个握手的表情:“世另我。我在科里虽然时间短,那时候也看出来了。他争主任位子的时候,别人都在捧他。
只有你不说话,闷头做事。当然会看你不顺眼。现在更是这样了吧。(捂嘴笑脸)
没事的,需要别人捧着的人,说明并不优秀。社交是要靠时间和精力维持的,成本太高。与其硬融,不如好好做自己专业内的事。白驹过隙,厚德载福嘛。”
长长的小作文回复后又发了个加油的表情。
虽然只是两段可有可无的鸡汤,他也觉得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这个周六,我全休。能请你吃饭吗?”犹豫良久,他终于发出邀请。
这次等待的时间更长。
就在他几乎要把手机放下的当口,她回复了:“好啊。可是无功不受禄,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思考 ing)”
他几次想打“想约你啊”,想了想还是改成:“上次多亏你扶住我爸,还没谢谢你。”
“不客气。就是周六图书馆有个书画展。我想去看看。”
“哦,那我陪你。几点开始?”
“下午两点。我要晚一点,三点半才能到。你在二层休闲广场的雪峰咖啡等我吧。”
“好。”他点了一个期待的表情包,发之前想了想,还是删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