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跑到离地下负一层出口三百米远的一处墙角,看见石海龙已经半卧在地上。林栋站在旁边,猛甩左手。他的手背上多了道不长的血口。“操!差点又让你跑了,他妈的,害老子挂彩。”林栋吸了吸伤口上的血,朝地上啐了口痰,又向石海龙猛踢了一脚。一小时后。昆明市嵩明县万年花城二期某出租房内。“高晟都说了,是你杀了我妈。”洪橙瞪着被捆在椅子上的石海龙,低声问。石海龙眉头一跳,不服气地说:“你听他瞎几把扯。我还说是他捅的呢。”
2018 年 4 月 5 日晚八点二十。双尸案案发前 11 个月。昆明市人民中路胜利广场。
那枚珍珠应该是淡水珍珠,表面光滑细腻,光泽度很不错。活口的铂金戒托上那圈尖刺样的花瓣,一般人看着会不舒服,但是洪橙觉得很有设计感。
她记得老妈董莉以前有一串太婆婆传下来的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饱满圆润。老妈每次戴在脖子上,洪橙都要好奇地摸半天。
她出事以后,父亲洪齐州本来要把项链留给洪橙。她摇摇头,说那是老妈最喜欢的首饰,还是陪着她吧。洪齐州就依了她,和大舅董飞把老妈的骨灰移到老家祖坟的时候,把那串项链也一并放进棺椁了。
此时,她站在一家商场的橱窗前,隔着玻璃窗,望着那只珍珠戒指默默出神。她刚从广场的一家炸鸡店下班,和林栋约好就在这家商场门口等他。他在海埂大坝那边的一家游艇俱乐部打零工。晚上七点才下班,再坐半小时公交,到这里都要八点多了。
上次他们一起去上海,好不容易找到石海龙,却给他跑掉了。他们捡到那家伙身上掉下来的一张第二天去深圳的火车票,就去火车站堵他,却没找到他。
林栋就拿着车票,和售票小姐姐套话,说是他表弟把票忘在自己那儿,也不接电话,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
小姐姐给他花言巧语一通软磨硬夸,心一软,帮他查到那张票网上改签了,改了昨晚的另一班车。
他俩只好也坐车到深圳。找了三个月,总算通过林栋以前在码头当带缆工时认识的一个工友,打听到石海龙又去昆明了,好像是他家有个亲戚在人民中路开了家小饭店,喊他过去帮忙。
他俩当时身上带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也不想再找黎雪伸手,只好一路打零工,继续追到昆明。结果半个月后,他俩把这条路上的小饭店都转了个遍,也没看见石海龙。
转眼,一年就快过去了。他俩还不死心,每天晚上都要来这条路上走走,顺便一块儿吃个晚饭。
“干嘛呢?”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洪橙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正是林栋。他黑了,也瘦了。体格虽然还是强壮,脸上却有一种挥不去的疲惫感。这一路,他陪着自己跑东跑西的,一句也没抱怨过,也是苦了他了。想到这里,洪橙有些想哭。
“没什么。”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林栋却顺着她的目光,也瞄了一眼橱窗:“怎么,喜欢啊?这是戒指吗,这就是张鲨鱼嘴啊!洪橙,你审美真够呛。”
“我就看看。”洪橙拉着他,转身就要走。
她一向牙尖嘴利的,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主。今儿居然没回嘴。林栋望了她一眼,不禁心里一动。
“你等会儿。”他转身登登地走进那家店。
二十分钟后,他俩一人捧着一份臭豆腐外加泡面桶,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洪橙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那个鲨鱼嘴的珍珠戒指。
“你个败家玩意,这月的生活费都被你花光了。害得我又得吃泡面。”洪橙吃一口泡面,看一眼戒指,嘴里还是不依不饶。
“这有啥。明天我再多拉几个游客,不就赚回来了。请你吃高配版米线再加一份汽锅鸡。”
洪橙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嫌泡面不好吃,忽然停下来不吃了。
“林栋,你没必要跟我一起受这个罪。我怕欠你太多,还不了。”
“还个屁!欠着吧,我就可以在你面前充大爷了。”林栋略带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再说了,你觉得就你这么个小身板,能抓得住石海龙?上次在上海,他就是推开你跑掉的。搞得咱们从上海一路追到深圳,又来到昆明,追着这家伙跑了这么远。这次要真还能碰上,不能再扑空了。”
洪橙嗯了一声,没再反驳他,心里想,这王八蛋要是永远躲着不出来。自己和林栋这家伙就这么浪迹江湖,其实倒也不赖。
不过万一和他睡出个崽,那就不美了,那就有点像赵本山和宋丹丹演的那个《超生游击队》的春晚小品了。
两人又默默吃面。林栋先吃完,放下面桶:“其实,你有没想过把石海龙还有那几个人交给条子?”
洪橙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交给他们有用,我爸就不会死了。再说了,我想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在我面前害怕的怂样。听他们骂我是神经病、疯子,说他们不能死,家里还有什么什么人。就像我从前一样。”
她说完,林栋半天都没说话,只是犹豫着拍了拍她的肩头:“吃面吧,快凉了。白毛女都快给你比下去了。”
洪橙抬腿踹了他小腿肚一脚。他俩这边打闹,从马路对面一家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的转角突然走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杂牌运动服,头发蓬乱。虽然下巴上胡子拉渣,但是抬着下巴撇着嘴走路的流氓步态和那对耗子眼,还是被洪橙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石海龙!”她大喊了一声,站起身,就向男人跑过去。
那边的石海龙听见有人喊他,也不看是谁喊,本能地转身就跑向身后的停车场入口。
洪橙使出体育课补考长跑项目的劲头,也顾不上喊林栋,立即追了上去。可她起跑时用力过猛了点,脚踝的韧带好像拉伤了,害她往前连栽了几步,差点摔一跤。她忍着痛,扶住地面站起身,也跑进停车场。
等她跑到离地下负一层出口三百米远的一处墙角,看见石海龙已经半卧在地上。林栋站在旁边,猛甩左手。他的手背上多了道不长的血口。
“操!差点又让你跑了,他妈的,害老子挂彩。”林栋吸了吸伤口上的血,朝地上啐了口痰,又向石海龙猛踢了一脚。
一小时后。昆明市嵩明县万年花城二期某出租房内。
“高晟都说了,是你杀了我妈。”洪橙瞪着被捆在椅子上的石海龙,低声问。
石海龙眉头一跳,不服气地说:“你听他瞎几把扯。我还说是他捅的呢。”
“他那天在台球室,是你喊他去拦我妈的。你听人家和我妈打招呼,知道她是个会计。猜她提的袋子里面就是单位要发的工资。你和高晟绕小路跟上去堵她,没想到我妈不撒手。你一急,就捅了她一刀。
那包钱,后来也是你拿去花了。只给了高晟两千。台球室的老板我都问过了。那晚你是去找他的。高晟没撒谎。”
“那又怎么样,做都做了,要偿命,行啊,来啊!”见抵赖不过,石海龙面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眯起眼睛瞪着她,“哥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啥叫怕。一会儿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姓……”
他的话还没说完,左边脸就被林栋猛击一拳,疼得他脸上的五官都搬了家。
“挺几把牛逼啊!不怕是啵?”林栋拍了拍他立刻肿胀起来的左腮,指着墙角散了一地的锤子、斧子,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锯子,“一会儿问你什么答什么,还特么装逼,就用家伙什儿一样一样地招呼你,看看你是骨头硬还是嘴硬。”
石海龙鼓了鼓腮帮,痞气地笑了笑:“放马过来啊。哥的几把比你他妈头都硬。”
“行,够种,一会儿别喊啊……”林栋俯身就要去捡地上的锯子。
洪橙急忙拉住林栋,走到石海龙跟前,看着他:“你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我现在就是杀了你,我妈也回不来了。这道理我懂。我不稀罕你的命,就想要一句大实话。”
她说得语气诚恳,石海龙盯了她一眼,火气也消了大半,半天才努了努嘴:“什么实话?”
“告诉我,葛凯风是怎么死的?”洪橙对他柔媚一笑,缓缓地问。
“葛凯风,谁啊?”
洪橙没有立即回答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四个人的合影。洪橙指着前排左边一个瘦削的男孩:“就是他。98 年 9 月 16 日,五中四十周年校庆那天,他被人发现趴在五中旁边一座小公园的草坪上。全身衣服被扒光,头上还被四五层保鲜袋紧紧包裹。他是被人活活闷死的。
警察听信随后才赶到的四个证人的供词,说我爸是凶手,害得他只好吊死在看守所的窗户上。想起来了吗?”
“想个屁!你说的这些,跟老子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干的。你妈的事我认了。你要是想乘机 把屎盆子都扣我头上,那可不行。”
“一会儿就跟你有关系了。”洪橙拿起手机,戴上蓝牙耳机,对着屏幕耳语了几句,里面有人低声应了几声。
又等了几分钟,洪橙来到石海龙跟前,把手机屏幕对着他。屏幕上很快出现一个头发散乱,满脸泪痕的女人。她被胶带束住手脚,反绑在一张椅子上,嘴里还堵着一块抹布,冲着镜头呜呜地摇头。
“小兰……”石海龙的面上登时一紧。
“认识她吗?张艺兰,张艺淼的妹妹。她老公现在在国资局上班,两个人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洪橙意态闲闲地说,“八岁,那她怀这个孩子就是 2010 年的事了。2010 年,南山这块地儿谁不知道你石海龙呢,连张艺淼刚大学毕业的妹妹都跟你上了床,对吧?”
“你个臭三八!我上哪认识什么姓葛的。 ”石海龙在座位上嗷嗷直吼,“老子不就捅了你妈一刀,大不了你捅老子十刀,二十刀,斧子剁也成,别扯别人。她又不是我老婆,你们搞她干什么。”
“怎么,心疼了?”洪橙啧了啧嘴,“她的确不是你老婆,不过是你俩那个女儿的妈,对吧?”
“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放了她。”
“别急,放她还不简单。”洪橙冷森森地继续说,“高晟说,葛凯风当年出事前,你叫他盯过葛凯风一阵子,而且还是白烁让你这么做的。怎么,原来你的小主子也对葛凯风感兴趣?”
“没有的事儿。你别听高晟瞎几把扯淡!你把他叫来,老子跟他当面说。”
洪橙也不理他,按了按蓝牙耳机,对着手机冷冷地说:“动手吧。”
手机屏里又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男人侧对着镜头,身材魁梧,只是鬓角已经有些泛白。他的手里举着一个一次性针管和一支注射用针剂。他掰开针剂玻璃瓶,用针管吸干里面的药水,走到被绑着的张艺兰身旁。也不消毒,将注射器直接扎进她的大腿肌肉,把药水一下全推了进去。
“你们给她打了什么?”石海龙紧张得声音都发颤了。
“这是 0.5 毫克的东莨菪碱。十分钟之内,她就会觉得口干、心跳、眼花,身上发热。要是十分钟后,你还没想起来的话,我们就再给她打一针,她就会觉得全身无力,恶心,想吐。要是你还没想起来,那就再打一针,她就会感觉有几十万只蚊子在身上爬来爬去。
然后就是蚊子变成蚂蚁,而且越来越多。一直到你愿意告诉我实话为止。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她今天就是死了,那也不过是用她给我妈偿命,不冤。”
“冤有头债有主,是老子害的你妈,你冲我来!”
“哟,真是英雄气短,太感人了。不过我劝你还是抓紧点儿时间吧。不然一会儿,她就该打第二针了。对了,上次高晟才打完第四针,就不行了。”
“高晟?你……把他杀了?就你俩?”石海龙怀疑地哼了一声。
“不信?那就只好试试看喽。高晟是帮凶,你是主谋。他推四针,张艺兰嘛,谁叫她那么喜欢你,替你受过的话,八针应该差不多吧。”
“吓唬谁呢!”石海龙瞟了瞟手机屏幕上又取出一管针剂的男人,侧头乐了一声。
“龙哥就是硬气!”洪橙干笑一声,转而用一种很认真的口吻说,“我敬你是条汉子,算了,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哼。一旁的林栋大声咳嗽了一声。
洪橙斜瞟了林栋一眼,好像很不高兴被人打断,接着望向石海龙,继续说:“就是一道很简单的选择题。答对了,我就放你走。答错了,你就告诉我葛凯风是怎么死的。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