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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胆子挺大,还以为你不敢来呢。”耳机里传来郑昕略带讥讽的声音,“没把你那个大情种医生也带来?”
  “我不来,怎么知道这么多年,到底是谁还不肯放过我。”对面的洪橙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漫不经心,“我认得你。你是郑友全的女儿。”
  “我也记得你。”郑昕不紧不慢地说,“那时候我才七岁,你跑到我家来,求我爸改证词,被他一把推出门。我还记得你摔在我家大门外的台阶上,头都磕破了,流了好多血。可你还是不死心,爬起来还给我爸磕头。
  啧啧啧,你当时又蠢又胖的样子,真逗。不过我还蛮佩服你的,那时候你也就比我大个六七岁吧,这么有耐心。搞得我还替我爸担心了好长时间。觉得他得罪了你,将来肯定会被你讨回来。果然,现在他真死了。”
  “他死了,不是因为你吗?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他可是你亲爹,怎么下得了手?”
  郑昕干笑了一声:“亲爹怎么样?他就是个窝囊废。每天起早贪黑的,比谁都忙,可还是穷。从小到大,人家女孩子有的裙子,我没有,别人背着新书包,我只能用开了线的旧书包。”
  (郑昕的语气透着一丝忧伤)“你是不会明白的,穷就是一种罪,生下来就穷,那就是生下来就有罪。因为他没本事,我从小就得比别人矮一头。连我妈肝上长了个瘤,他也没钱给她做手术。
  害得我妈只能在床上等死。她咽气那天晚上,家里只有我跟她两个人。我拉着她一点点变凉的手,发誓这辈子就是给人当小五小六小七小八或者当鸡,也绝不嫁我爸这种窝囊废。”
  (洪橙的声音)“所以你就逼得他杀了孙慎行,天天做噩梦,还失足掉到金湖里?”
  (郑昕的声音)“那是他自己选的!他不是人缘最好、工作最认真的老好人吗?那个姓孙的叫他加班,连个加班费也不给,他屁都不敢吭一声。我倒要看看人家要他的命,他还给不给?”(此处郑昕冷笑一声)“没想到啊,他居然把那个姓孙的给杀了,哈哈哈,果然是我亲爹……”
  (洪橙的声音)“可是郭平呢?我在庙会上买面具的时候,见过你和他在一块儿。你喜欢他,对吗?既然喜欢,怎么忍心看着张瑜杀了他?”
  (郑昕的声音)“那是他自己不中用。小镇做题家,除了考试,还会什么?他就是个废物,比我爸一个没念过几年书,只知道浇花拔草的人还没用!”
  “那任继霞又是怎么回事?”
  (郑昕愤恨的声音)“谁让她和我爸搞在一起。”
  “所以,都是你干的了?”
  “关我什么事,都是他们自己造的孽。”
  (洪橙冷冷的笑声)“真没想到你今天晚上会这么痛快就告诉我。我还以为得等到任继霞和黄文斌都死了,你们再把脏水泼到我头上,才肯说呢。怎么,等不及了?”
  (郑昕也笑)“其实,你不是该高兴么?要不是他们几个,你爸也不会坐牢,最后还死在看守所里。现在他们都得到了报应,警方那边很快也会重查你爸的案子。是不是该请我喝一杯?”
  “重审,谁稀罕?”(此处洪橙的笑声透着翻倍的凄凉),“我爸已经死了,他被那些人变成一把灰,装在一个黑盒子里交给我。没有温度,没有气味,没有声音,一下子什么都没了。现在就算还他一个清白,能让他回来吗?”
  (郑昕的声音)“别装了。你要真不在意,干嘛又是减肥,又换假脸的。千万别告诉我,是为了嫁个好男人。”
  (洪橙的声音)“那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跟你解释。还是说说你吧。让我想想,这世上连我都不在意我爸的清白了,谁会这么好心,又是绑架又是逼着人自相残杀的,就为了替我爸翻案?
  那个境外平台的账号密码和路由器,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我的面具是去年 9 月买的,戒指 10 月份被人从我家偷走,所以你们从去年八月份就开始筹划了吧?这么费时费力,图什么呢?”
  (郑昕嗤笑一声,语气透着讥诮) “人活着,要么耍弄别人,要么被别人耍,总得挑一头吧。你有特别在意的人吗?”
  “你有吗?”(洪橙反问。)
  (耳机里传来滑动手机的声音,随即又是郑昕的声音)“这是我女儿,四岁了。”
  (洪橙接过手机)“真可爱。”
  “她生病了。去年查出来的。血液病,得做骨髓移植。光手术费就要十万。为了她,我做什么都愿意。”
  (洪橙低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可这也不是你帮他们做那些事的理由。”
  (郑昕不答反问)“你还没说你最在意的人是谁。”
  “我最在意的人都不在这个世上了。”(洪橙的语调哀伤)
  (郑昕的声音)“是吗?那个医生呢?要是他下班回家的路上,被哪个酒驾司机撞了一下,或者坐门诊的时候,被哪个不长脑子的医闹一时激动捅了一刀,你会心疼吗?”
  “你们别胡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儿找我,不关他的事。”(洪橙的语气转冷。这边的沈洁听了,也暗暗握紧拳头)
  “看来你还是有软肋的嘛。”(郑昕的声音,又将水杯推向洪橙)“这杯水里被我加了点好东西,一会儿你只要乖乖喝下去,跟我去一个地方,他就没事。”
  (洪橙问)“什么地方?”
  (郑昕又干笑了一声)“没什么,就是让你录一段视频,跟那些警察说 318 案就是你干的,要是他们不查你爸的案子,任继霞和黄文斌四天后就得死。”
  “哈,你们真以为那些警察是吃干饭的?他们会信?”
  “信不信的,不用你操心。”
  “要是我不去呢?”
  “不勉强。反正不是你出事,就是你那个漂亮的医生。你自己选。”
  (耳机里安静了两分钟,接着传来咕噜噜的喝水声)
  “喝完了,走吧。”
  “痛快!”(郑昕说完,耳机里却传来水杯在桌上翻倒的声音,接着就是有人拉扯拖拽的动静。)
  彭嵩和沈洁抬头望向她俩那边的贵宾卡台,只见郑昕领着三个穿着黑外套,一身流氓气的男人把洪橙从座位上拽起来,架着她走向吧台后的一扇小门。
  不好!彭嵩和沈洁同时起身奔过去,想拦住他们。没想到他们走得很快,转眼就从小门一溜烟地钻出去了。
  等彭嵩和沈洁紧跟着追到那边,却见他们已走出酒吧后门,钻进马路边的一辆五菱宏光。
  彭嵩的车还停在酒吧前门。他和沈洁只好绕到前门取车。等他把车开回后门,马路上几乎没什么车辆和行人了,一片诡异的宁静,看上去完全不像十几分钟前刚有人被架上车。
  “怎么办?要不要让聂队调监控找人?”沈洁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一个监控摄像头。
  “来不及了。还好那个窃听器有定位功能。”彭嵩打开手机跟踪软件,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一个不断移动的蓝色图标。
  “他们才开到利民路,坐稳了。”彭嵩对沈洁说。
  彭嵩在幸福路的交叉路口总算追上那辆面包车。那车双闪了几下车大灯,连超了两辆车后,开始全力加速,很快就驶上通往邑江码头的大桥。
  彭嵩也踩下油门,紧追其后,只是他始终记着聂队的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举妄动,只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要不还是叫警力增援,前面设路卡让他们停车吧。”沈洁说。
  彭嵩紧握方向盘,摇摇头:“不行。那样这帮人今晚的行动就会取消,咱们就不知道郑昕背后还有谁了。守这么多天,不能白费劲儿了。”
  四十分钟后,五菱宏光驶入邑江码头方向的国道,又向西行驶了两公里,这才在靠近江边一幢被农田包围的废弃厂房大门前停下车。
  周围都是田埂,贸然开过去太显眼了。彭嵩不敢离他们太近,把车停在距他们大约五十米远的一排杨树后面。
  隔着车窗,沈洁看见车门哗啦一声打开,郑昕和三个男人都下了车,为首的一个男人岁数不大,嘴上斜叼着根烟。黑外套已经敞开,露出里面明黄色的 T 恤衫图案。
  紧接着,他们把洪橙也拖下车。一个男人敲了几下厂房大门。门上一扇小窗应声打开,有双眼睛往外看了看。一分钟后,大门打开,郑昕走在最前面,三个男人架着洪橙,紧跟着走进去。
  “不会出什么事吧?”沈洁看了眼彭嵩,有些担心。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看看。”彭嵩摸出后腰别的 M92,下了车。
  “嵩子。”沈洁在他身后小声喊住他。
  “没事儿。”彭嵩回过头对她笑笑,“一会儿看我手势,情况不对你赶紧走,打电话通知聂队。”
  沈洁只好点点头。她注视着彭嵩压低身体,在夜色中慢慢接近那辆面包车。等他走到车边,发现右侧车门敞开着,门也没锁。他小心翼翼地背靠一侧车门,探头看进车内。
  驾驶座和车后座上都没人。车是空的。他松了口气,放下枪,朝那边的沈洁招招手。沈洁看见他的手势,才放下心,也从后腰拔出一只 64 小砸炮,举着枪下了车,压低身子朝彭嵩那边摸过去。
  可是等她走到离车仅剩十几米远的距离,凭着刑警的警觉,眼角的余光立即注意到右前方的树丛里探出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嵩子,趴……”还没等她那个“下”字出口,就看见离自己仅十几步远的彭嵩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的胸口。只见一朵鲜艳的红玫瑰在他的灰色衬衣上慢慢绽放开来,并且逐渐变大。
  仅仅几秒后,他就摆动着双臂,身体后仰,重重倒在地上。
  “嵩——”沈洁几乎能听见地上的彭嵩喉间发出痛苦的吸气声。她发疯似的就要奔过去,身后的黑暗中却传来一股劲风,擦着她的右耳贴了过来。她本能地微一偏头,侧身躲开,同时反手一肘,把身后的人撞得倒退半步。
  但是紧跟着,眼前又有一道白光划过。说时迟,那时快,她立即闻到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儿。不好,着了道了。她马上屏住呼吸,但还是觉得眼前登时白茫茫糊成一片。
  她闭了闭眼睛,强自稳定心神。黑暗中,又是一个黑影疾步奔向她,凌空一跃,一记凶狠的侧踢堪堪对着她当胸袭来。
  她的身体被那人踢得接连晃了几晃。踉跄中,她一条腿单膝跪地,勉强支撑住身体,不让自己摔倒,抬起头对准黑影扣动扳机,就是一枪。然而,对方身手敏捷,微微闪身就躲开了,接着趁机对准着她的后背又是一脚反后踢。
  这次,沈洁没能撑住。头晕眼花的瞬间,她只感到前臂又是一痛,枪也脱手飞了出去,摔在几米开外的空地上。
  那黑影贴地扑向她的那把枪,抢到手中后,黑洞洞的枪口指住她,声音冷厉:“别动,再动老子打爆你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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