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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壁村的日落远比日出要有名。夕阳西下时的东方满是肃穆余辉,云层一片一片的叠在头顶,或灰或蓝,外围晕了一层粉。
  在跃龙居的“惊龙出海”人造景观被各大自媒体争相渲染之前,其实很少有人赶早来看日出。
  陈今一此刻正坐在跃龙居门口的景观石上盯着一潭死水发呆。
  六岁以前,她最喜欢盯着日落到天黑前的天空。
  那时候她还是有母亲的,父亲也不像后来那样冷漠,老头偶尔会带回一两只的野兔交给母亲,母亲就抱着她坐在院外的石头上烤着火,等着其中一个滋滋冒油的兔子腿。
  那时候的天空,就和现在的一样绚烂。
  陈今一深吸一口气,沾了炭火的兔肉味儿似乎飘到了她的鼻子里,再仔细嗅嗅,才发现肉香里更重的是一股海边特有的鱼腥味。
  她忍不住垂眸看向如今空旷的鱼池。
  在王强死后,原本跃龙居鱼池里的九条鱼也在第二天全部死去,跃龙居生意停摆,老板备受打击,面对眼前的一潭死水根本无心打理。
  不过陈今一并不觉得他可怜。
  跃龙居靠着九条鱼早已经赚的盆满钵满,如今的意外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陈今一抬手看了看表。
  还差两小时多,就到了她和庄娜约定的时间了。
  在离开警局之前,那个老奸巨猾的梁严竞曾提醒她,要小心回去后第一个向她示好的人。
  “真凶还在逍遥法外,对方栽赃你未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这是我的电话……记住不要自作主张。”
  陈今一是个记仇的人。
  虽然她不喜欢李松,更无所谓他死活。可凶手好端端地把她扯进来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她必然不会就这样罢手。
  她心里明镜似的。
  警察办案迂腐,总喜欢盯着那点无足轻重的证据钻牛角尖。
  张口闭口规矩道理,实际上都是一群裹脚老太太。
  如果完全靠他们,那她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庄娜,刘鑫,包括何启龙……他们之间都恨不得把对方千刀万剐,杀李松的真凶一定在他们之中。只要凶手自己认罪,什么不在场证明什么凶器,那还重要吗?
  陈今一觉得自己这次十拿九稳。
  方才用李松不存在的证词来诈一下庄娜,却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只要她真的带着钱来找自己,那就说明她心里有鬼。
  她自诩不受嗟来之食,这一次就当是还梁严竞一顿饭。
  或许这件事情之后,自己和他就不会再见了。
  想想还有点舍不得。
  ……
  日落进行的很快,不过半小时,陈今一周围就渐渐的黑了下来。
  池子边的灌木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空气里的鱼肉味也渐行渐远……
  陈今一突然觉得莫名的心慌。
  第六感似乎在召唤她离开眼前这片黑暗。
  她抬手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七点,左右手机就在身上,要是真有什么事情她也能一键报警,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这样想着,她按捺住心里的不安,咬牙继续站在池子旁边。
  突然!
  失重感来的猝不及防。
  她的整个身体直直的往前倒去,膝盖重重的磕在了池子旁边,还未等她觉出痛,她立刻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带着恨意的巨大力气揪住了她后脑的脖子往水池里塞。
  有人要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陈今一遍体生寒。
  冰冷腥臭的池水霸道地占据了她的鼻子喉咙。
  她奋力地想要挣脱禁锢,却发现身后的人力大无比。
  “救——!”
  冒出水面的那一刻,陈今一地后脑勺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窒息,晕眩,恐惧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她的四肢开始无力,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上半身被人按进了水里,因为挣扎过度身上很痛。
  “救命……”
  陈今一的呼喊气若游丝,挣扎中她想要睁开眼,却因为池子里的水并不干净而带来一种难言的刺痛。
  掐住她后脖颈的手却越按越紧,咽喉的窒息感一浪高过一浪,她的挣扎似乎看上去越发的徒劳无功。
  “呃——。”
  池子比她想象的更加滑腻腻,她用力扑腾了几下,除了让自己眼前更加模糊外,实在是看不到任何东西。搅动的水花带出了一些池子里巨骨舌鱼掉落的鳞片,割到她的皮肤后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渐渐的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忽然觉得有人从后面抱住了自己的身体,随后用力地把她从冰冷的池水里拽出来。
  ……
  “陈今一!”
  ……
  “陈今一!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
  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努力的想要醒来,可连绵的困倦像是一只来自深渊的大手,拖着她的意识不停下坠。
  她感觉到有人在锤打她的后背,一只手粗暴的给自己清理着口腔里的异物。
  很快袭来的是一阵强烈的呕吐感,她条件反射似的撑起身子。
  吐出一嘴的脏水。
  “呕——咳咳咳咳!”
  喉咙里先是苦辣后是酸涩,连带着鼻腔里都遍布腥臭。
  陈今一终于能勉强睁眼,她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眼前有个长得像人的生物晃来晃去。
  “咳咳——劳驾。”她的声音又粗又哑,“你是龙王还是阎王?这是海底还是地狱?”
  “怎么嘴里出不来一句好话呢?”
  耳熟的声音让陈今一好奇,她皱着脸努力眼睛睁开一条缝……果然,一张本该圆滑邪气的脸此时眉头紧锁。
  “哟,梁队。”
  陈今一看着梁严竞歪着的衣领就觉得好笑,“我这算不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见她开口,梁严竞总算松了口气,顾不得自己的仪容仪表,他袖子一撸对着陈今一的脑门就是一个“毛栗子”。
  “陈今一!你胡闹。”
  “嘶,疼。”
  陈今一捂着额头脸皱成了一团。
  “梁队长,堂堂警察怎么欺负人民群众呢,还是光荣负伤的人民群众。”
  梁严竞这才注意到,她膝盖胳膊上全是刮破的伤口,隐隐向外渗着血。看着小姑娘虽然表情嬉皮笑脸,嘴唇却没有一丝血色,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更瘦小了。
  真倔啊。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先扶着她坐起。
  “如果我没有及时赶过来,你就没命了。”
  “你不是赶过来了吗?”
  陈今一回答的理直气壮。
  ”我是说如果!”
  “聪明人从来不做无谓的假设。”
  小姑娘眼里有种不知死活的莽。
  梁严竞突然有些后悔救人了。
  看着眼前的姑娘嘴硬的昂着头,头发湿漉漉地结成快,水流还顺着她的脸颊不停往下滴,简直完全没有一个小姑娘的样子。
  梁严竞看不下去了,最后从包里掏了包纸丢给她。
  “擦擦脸,别着凉了。”
  确认陈今一无事后,他起身在原地看了看。
  周围的光线很暗,附近几乎完全没有人。
  靠近民宿大楼的角落里有个监控,也不知能不能拍到些什么。
  半小时前,他在前面那栋楼勘查现场,刚打算离开时就收到了陈今一的短信。
  他倒是没算准,这成今一年纪不大头倒是铁,什么防备都没有就敢大呼小叫面对面的威胁嫌疑人,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相比之下,连自己的便宜徒弟江九星都甘拜下风。
  幸好自己赶来的及时。
  对陈今一下手的人显然没料到小姑娘给自己留了后手,当他赶到距离水池不到百米的时候,凶手就快速地离开了原地。
  自己担心陈今一的情况就没有追上去,不过还是大致看到了他的身形。
  是个男子。
  梁严竞明明记得陈今一在短信里说了,她怀疑的人是王强的妻子庄娜。
  那这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庄娜买凶杀人与人合谋,难不成现在的杀手还给买一赠一的售后服务?
  梁严竞觉得这些疑问还是得问问当事人,于是他扭头看着小姑娘正色道:“在我没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你知道是谁把你推下水的吗?”
  小姑娘倒是不紧不慢的。
  “劳驾,您能先把我拉起来吗?”
  梁严竞这才注意到小姑娘还瘫坐在地上。
  一头的水,浑身上下散发着来自卖鱼摊头的腥气,叉着腿,裤脚管一高一低,再配上粘着鳞片海草的头发,样子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梁严竞忍不住抿嘴。
  “您想笑就笑吧。”
  陈今一翻了个白眼。
  老不正经果然是老不正经,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当着她的面笑出声来。
  梁严竞扶着陈今一站了起来。
  “我已经让人送纱布和消炎药过来了,等处理好以后,你还是跟我回分局。”
  陈今一知道凶手一击不成必然还会对自己下手,梁严竞此举也不失为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可是刚从警局出来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又进去,听上去总有些不是滋味。
  “啧,看来这分局难吃的牢饭还真得吃第二回。”
  “好了,废话连篇。”
  梁严竞不知不觉变换了语气,“这里没有别人,也不算正式的问询,你现在给我把今天下午到刚刚有人袭击之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给我交代一遍,不许再藏着掖着。”
  梁严竞这种毋庸置疑的态度无端就让人多了几分信任。
  陈今一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将下午她遇到庄娜故意诈她到后面用u盘威胁她的事情告诉了梁严竞。
  听着小姑娘眉飞色舞的叙述,梁严竞的眼睛越瞪越大。
  “……事情都经过就是这样。我十拿九稳,只要她敢来,我就有办法套出她的真话。这样我不仅能拿到钱,还能顺便给你送个嫌疑人,不错吧。”
  陈今一得意地扬起下巴,见梁严竞神色凝重她略微收敛了一些,“咳,我也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种事……”
  梁严竞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陈今一,我说过遇到这种事情你应该报警!”
  “这次只是意外……”
  “这次是你运气好。”梁严竞重重的叹了口气,“算了,这以后再说吧。——你刚刚说,李松在死前告诉你庄娜做假账?”
  “害,假的。”陈今一摇头晃脑地样子似乎还在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李松又不傻,说这些对他也没好处。俗话说得好会计十有九贪,庄娜之前就是公司财务,一个月就这么千把块工资,却能在三年内买了四五套沪市的房子,你说她没动过歪脑筋这正常吗?”
  梁严竞听乐了。
  “所以你并没有证据,一切都是靠推断胡编乱造?”
  陈今一不爱听了。
  “这也不算胡编乱造吧,按你们的话说这叫合理推断。”
  梁严竞一边摇头一边拍了拍脑袋。
  “那庄娜买千万保险也是你合理推断出来的?”
  “这不是。”陈今一一本正经的解释,“这是我趁庄娜不注意偷看刘鑫工资条时候不小心翻到的,去年年底下的单,生效日期就是这个月。你不信的话我可以朗读并背诵全文。”
  梁严竞服了。
  被小姑娘的勇气折服了。
  将前后的证据梳理起来后,原本看着凌乱的线索似乎已经被一条透明的线串联了起来。貌合神离的夫妻,利益交织的合作伙伴,只是这一切,似乎还缺少一个契机。
  梁严竞突然抬头看到了陈今一头顶上干瘪的鱼鳞。
  “你手上的伤,是被这些鳞片刮的?”
  陈今一“嘶”了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胳膊上的伤口。
  “是啊,这种巨骨舌鱼的表皮鳞片特别坚硬,听说以前这里的渔民还会用鳞片做铠甲。这鱼的肉虽然腥味重了一些,可还挺有用的。”
  原来是这样。
  盯着鳞片看了一会儿的梁严竞忽然豁然开朗,一个堵在脑子里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看向小姑娘时,梁严竞的神色宽容了些许。
  暂且,当她是吉祥物吧。
  毕竟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这样莽撞过。
  害,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梁队,你不怀疑我了?”
  “什么?”
  小姑娘冷不丁一句话把梁严竞弄的摸不着头脑。
  陈今一擦干了脸上的水,歪着头阴阳怪气地捏着鼻子道:“你不怀疑我是自导自演,和我的同伙演了这一出戏故意为我自己洗脱嫌疑嫁祸庄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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