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结果出来,江嘉年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动了胎气,需要好好休养,保持心情舒畅。
可惜,她现在经历的危机让她根本没办法心情舒畅。
现在,那些危机可以暂且放在一边不表,眼前的危机比较重要。
“我觉得……你这样的决定太草率了。”
江嘉年坐在车子副驾驶上,有点头疼地按着额角,车窗打开着,秋天的江城气温不怎么高,夜风吹进来凉意透骨,她伸手摩挲了一下手臂,有些冷,夏经灼余光瞧见,关了车窗,打开暖气。
“我这就下去了,不用麻烦。”江嘉年说着这些,便要打开车门下车。
夏经灼微微点头道:“好,那明早我到你家接你。”
江嘉年又坐回了车椅上,扭头紧盯着他说:“你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结婚,只是为了孩子父母双全,你不觉得这样太草率吗?”
夏经灼握着方向盘转过头说:“这一点你考虑,我不存在这个因素。”
江嘉年一愣:“啊?”
夏经灼:“我不是跟没感情的人结婚,你才是。”
江嘉年嘴角抽了一下:“你还真是坦率。”
他收回视线往前方,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因为假票危机的事情,悦途整栋大厦都还明亮至极,所有办公室的灯几乎都亮着,大部分员工都在加班。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我的确是不被人喜欢的那个人,我希望你仔细考虑,如果你觉得这样安排时间太紧迫,我有两天假期,后天再去接你。”
略顿,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解锁递给她。
“帮我存一下你的地址,谢谢。”
江嘉年无话可说。
手机握在手里,记事本已经由他打开,真的要留下自己的地址吗?很难动手。
见她没动作,夏经灼直接将手机拿了回来,一边收起来一边说:“我来你公司接你,下车吧,有人来了。”
江嘉年本来还想反驳叫他别来接她,听见他后半句话就先看了看后视镜,这一看不得了,来得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是林寒屿。
“今天谢谢你。”
江嘉年快速道了谢,拉开车门下车,将包挎在肩上,原地等林寒屿过来。
他看见她从别人的车上下来,就很好奇那是谁的车,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也不知夏经灼是有意还是无意,故意慢吞吞地在那打开副驾驶的车窗,朝外对江嘉年说:“不用那么客气,那么说定了,后天我来接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寒屿恰好走过来,也正好看见了他的脸。
夏经灼似乎十分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这才关了车窗驱车离开,林寒屿站在那,早已经看过夏经灼资料的他,不可能认不出来那是谁。
“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这样了?”
他憋着气说了这么一句话,搞得江嘉年焦头烂额。
“林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处理公司的事要紧。”她简单地点了点头说,“我先进去了,其他同事应该已经等我很久了。”
林寒屿不知道江嘉年从安平离开时和大家分头行动是为什么,现在也误解成她是专门在等夏经灼,现在还由夏经灼送回来,俩人指不定之前如胶似漆地做过什么。
一想到后面这种可能,林寒屿就有点无法控制自己,几步上前拉住江嘉年的胳膊愤怒地说:“你也知道公司的事要紧吗?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是要去见他,还和他离开那么久
?你可以为了他浪费处理危机的时间,为什么跟我说几句话都不愿意?”
江嘉年诧异地看着他:“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什么我为了他可以浪费处理危机的时间?我根本不是为了他。”
她做了解释,这是她的本分,可林寒屿根本不相信。
“那我看见的是什么?你们不是还约了后天见面吗?江嘉年,我必须得告诉你,这次的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一旦处理不得当,我们全都得去喝西北风,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儿女私情,把重心放到工作上来,这不仅仅是我的公司,你也是公司的总经理。”
林寒屿气到爆炸,说话都有些无语伦次,嫉妒让他发狂,让他无法控制自己,江嘉年把他所有的话听完眼眶就红了。
“我知道,谢谢林董的提醒。”她抿唇道,“那林董也别在这耽误时间了,为了我们可以不喝西北风,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林寒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挫败地后退了几步,须臾之后放软声音上前说道:“抱歉嘉年,我刚才是气糊涂了,我一看见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想这么没风度,你别记恨我。”
江嘉年没说话,先一步进了大厦,林寒屿在原地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即便不甘心,还是跟着她进了大厦。
他们到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人满为患,出了那么大的事,大股东都坐不住了,这也是林寒屿会到场的原因。
他和江嘉年一进来,会议室里的争论才停歇下来,众人脸色都不甚好看,众矢之的当然就是徐然,所有人都坐着,唯独他站着,正在承受大股东的雷霆怒火。
江嘉年瞥了他一眼,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盯着他说:“徐部长,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
徐然怔了怔,摇头。
江嘉年笑着说:“我猜你也没想到,你是悦途的老员工了,我还没来的时候你就在了,你技术那么好,每年都在进步,悦途从来没亏待过你,薪水和年终分红你也没少拿,是吧?”
徐然有些无地自容,低着头摆弄手,不言语。
江嘉年瞥了一眼面色凝重的股东,继续说道:“徐部长,说实话我不赞赏你现在的行为。你知道你这次犯的纰漏有多大吗?这样的错误可能导致你今后在这个圈子内混不下去。”
这句话好像说到了点子上,徐然赶紧抬起头说:“这件事虽然我要负主要责任,但不是因为我的技术疏漏才这样的,我现在已经不亲自负责什么技术制作,是下面的人犯的错,不能全怪我吧……”略顿,他强调道,“我可能也就和江总一样,担负一个监管不力的责任。”
很聪明的推卸责任,把江嘉年拉进来,放在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这样一来江嘉年好像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许欢颜埋在人群里安静地看着这副闹剧,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玩手机,她明显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甚至不在乎这个公司,江嘉年余光里注意到她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八成是准的。
她将手放到桌子下面,碰一下林寒屿的手,林寒屿正在专心听他们对话,冷不丁被这么一碰还有些惊讶,侧眸望向江嘉年时,就看见她朝许欢颜那抬了抬下巴,动作很私密,除了他并没人发现。
林寒屿似不经意地望向许欢颜的方向,恰好看见她面带微笑地在摆弄手机,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他也不是傻子,江嘉年特意让他看这些的用意是什么,他瞬间就明白了。
“徐部长说得也没错。”这边,江嘉年对站着的徐然温和说道,“的确,你已经不再亲自负责制作什么系统,即便是因为公司系统的疏漏出现这样的事,也是你下面人犯的错,这个回答你是不是在出事之前就想好了?”
徐然怔住,惊讶说道:“江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许欢颜听见她这么说也坐不住了,放下手机淡淡道:“就是啊,江总这意思好像是说,这件事是我们内部人员的阴谋?您可想好了再说话,这么多人看着呢,每一个字讲出来都是要负责任的。”
江嘉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道:“许副总,你看看你,又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在和徐部长说话,又不是和您,项目部和这次的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您总是那么着急地插话干什么?”她象征性地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你该不会真的是在心虚吧?”
许欢颜刚刚被林寒屿悔婚不久,会做出这种报复的事情来是有动机的。
但仅仅因为猜测就断定这件事也不可取,凡事都要讲证据。
徐然一直都态度低迷,见战火引到许欢颜身上却赶紧站出来说:“江总,您侮辱我就算了,怎么还连带着侮辱别人?既然你一直在做猜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猜测,你是想推卸责任,让你讨厌的人也牵扯到这次的危机里?”
江嘉年被摆了一道,嘴角笑意慢慢变浅,没有说话。
徐然继续说:“江总,看得出来您平时跟林董走得很近,林董跟许副总分开的事您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个。既然他们已经分开了,你就不用话里话外地讨伐许副总了吧。”
这样的话题在谈公事的时候抛出来着实不专业不成熟,江嘉年当时就冷下了脸,一字一顿道:“徐然,到了现在你还是要执迷不悟?你觉得扯出这种话题就可以混淆事情的真相?”
徐然豁出去似的笑了笑说:“得了吧江总,我到底是不是在混淆你心里也有数。”他故意引导别人将视线转到感情上来,这样比较容易获得别人的同情,“你也说了,我在公司时间比你还要长,我对悦途是有感情的,我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公司的事的,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的责任,那么好,我不干了。”他直接扯掉脖子上的工牌摔到桌上,“我走行了吧?那四百多张的假票我自己掏钱赔偿,一张也不会少了公司。”
语毕,徐然便怒气冲冲地走了,和在安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不同,不难猜出在她不在的时间里,他可能和谁串通过。
至于那四百多张假票,直接算在经济损失上,假设平均一张2千块,加起来也不过八十几万,这对于一位年薪上千万的技术部大牛来说,简直九牛一毛。
江嘉年慢慢沉默下来,手握着笔,不言语。
许欢颜见事情发展得差不多了,也妩媚优雅地站了起来,将脖子上的工作卡摘下来丢到了徐然丢的位置,凑了一对儿。
“既然徐部长都走了,那我也不好占着地方了,江总明显对我有偏见,就算这次不搞死我,下次也搞死我了,与其继续在您手下做事,担着这样那样的风险,我还是赶紧自觉走人得好。”
她笑着说话,说完就抬步离开,临出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林寒屿的位置,尽管到了这个时刻对方也没有哪怕一刻关注过她,那她赶尽杀绝做到这一步也不必有什么愧疚了。
关门声接连响起两次,每次走出去的人所发出的言论都将江嘉年推成了众矢之的。
好像事情还没解决,就因为她合乎逻辑的猜疑导致内部分化了,会议室内又开始议论纷纷,股东也开始不满,江嘉年靠到椅背上摆弄着手里的笔,计划着该如何解决这件事,徐然要走是肯定的,但他想干干净净的走可没那么简单,她不懂具体的技术,但技术部不是徐然一个人的天下,除了他也有别人可以调查事情真相。
唯一难办的,就是如何安抚内部人员和舆论,她说话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安静。”
还好,最合适此刻开口的人终于开口了,他坐在众人中央,掌握着悦途最多的股权,说出来的话自然也该更多人去倾听。
“错误已经造成,要走的人也没必要留下,现在留在公司陪伴公司度过危机的人,才是悦途真正需要的人。”
林寒屿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大会议室里那么多人,每个人都能听见他的言词,这些话几乎不用考虑就能明白,这是站在江嘉年那边的。
江嘉年转头看他,林寒屿并未与她对视,直接吩咐公关部道:“会议结束就去发声明,表明这次是悦途内部系统故障造成的疏漏,会对所有因此被牵连的用户做出全额赔偿以及精神补偿。另外……”他微微抬眉,犹豫了一会才说,“既然徐部长走之前说了要掏钱,那就直接从他的年薪里扣除好了,一番美意不该辜负不是么?另外他这次是因责离职,按照合同规定,除了这笔赔偿外公司也会扣掉他提前离职的一部分薪水,财务部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很酷。
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很酷。
既然那小子说了要给钱,不要白不要,未来一段时间悦途肯定会陷入财政危机,没人会嫌手里钱多的。
只是转念想想,做出自我追责的声明,把悦途放置在错误最大的位置上,悦途那些合作方该如何处理?其中受此次影响最大的安平恐怕不会再继续合作,还会追要违约金,这笔钱的数额已经足够公司喝一壶了。
股东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觉得不能发这样的声明。”一位股东说,“这声明一发出去,我们面临的就不仅仅是舆论谴责和用户追责,那些航空公司也不会善罢甘休,那些少的还好办些,安平那边可是才签的合同,那么一大笔钱,公司目前的周转资金根本不足以赔偿,这又要怎么解决?”
江嘉年没有发言,只是安静地听着,林寒屿对此给了回应:“那么依你之见呢?发布一些推卸责任的声明,让事情愈演愈烈,最后还是要照单赔偿,然后再背上一个态度恶劣狡诈诡辩不负责任的名声?”
股东怔住,和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对方也说:“我也不赞同发那样的声明,就算不推掉一些责任,也还有更好的办法吧。”
林寒屿直接道:“等我们想到更好的办法,事情就已经无可挽回了,所以不要再说什么不赞同,就这么办,没得商量。”
他这个态度让其他股东不太高兴,纷纷表示他们不接受。
林寒屿看着他们冷笑一声,轻声道:“告诉我,在悦途我的持股量是多少?”
股东们怔住,不回答。
江嘉年适时地开口说:“51%。”
林寒屿微笑道:“谢谢。”少顷,面朝其他股东,“那你们还有意见吗?加在一起49%的各位。”
这真是特么的。。
满心怒气,无处发泄。
整场会议不欢而散。
凌晨五点钟,悦途对外发了声明,随后整栋大厦才渐渐灭了灯,只剩下几盏还亮着。
其中一盏,就是江嘉年和林寒屿的。
“很晚了,我就在公司躺一会,你回家休息,女人不能太常熬夜。”
林寒屿收拾了文件,坐在椅子上跟江嘉年说。
江嘉年已经走到了门口,本就打算告别,听他这么说便微微颔首。
走出门,很快就该离开,但临关门时,江嘉年还是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
林寒屿恰好也在看着她。
安静对视片刻,江嘉年鼓起勇气说:“谢谢你。”
林寒屿侧了侧头:“谢我做什么?”
江嘉年如实道:“多谢你替我解围,也多谢你相信我。”
相信她才是真正不会对公司不利的人,替她从许欢颜徐然留下的尴尬局面中解脱出来,所有的一切,都非常感谢。
林寒屿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他微微勾唇,漫不经心道:“你不用谢我,这件事严格来讲是因我而起,欢颜她太着急了,事情做得太紧密,漏洞也多,平静下来仔细想想,就能看出不正常,她到底还是年轻,假以时日,我肯定能找到证据证明她做过什么,让她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我现在只是有些遗憾徐然,他跟了我这么久,竟然也会背叛我。”
的确,创建公司不久就在的人,竟然会跟着后来者背叛他,换谁都会寒心。
江嘉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如果他没有和许欢颜解除婚约,这些事也不会发生,而他解除婚约大部分原因是她,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人,谁也逃脱不掉责任。
“我回去了。”
她最终只是简短道别,未再多言,林寒屿看着她转身,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后天,不管是去做什么,你能不和他去吗?”略顿,他压低声音道,“公司陷入危机,我希望这样的时候你可以陪在我身边,我们可以在一起。”
江嘉年真的有些感触,心底里也有动摇。
可有些事她根本不能有别的选择。
她回过身,就站在门口,面容平静地回答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怀孕了,并且不会打掉这个孩子,你还想和我在一起,让我陪在你身边吗?”
公司出事林寒屿不震惊,多大的危机也不曾让他慌乱,可江嘉年此刻的话彻底打乱了他的心。
“你说什么?!”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焦急的动作带动了桌子,桌上的水杯倒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嘉年瞥了一眼,握着门扶手说:“你肯定不会想的,我们都知道是这样。所以还是不要再说刚才那样的话了。”她内敛地微笑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其实我是喜欢过你的,现在也还没办法完全忘记你,但我想放弃你,这样对你我都好。我有我的选择,也不希望你因为感情而委屈自己认同别人的孩子,那不像你,我看到也不会高兴。”
稍停,她摆正脸色,坚定不移。
“而我要放弃你,严格来说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时候到了,我需要忘了你,往前走。”
林寒屿错愕地愣在那,如此惊人的消息撞进他的脑子,他根本无法对此作出什么冷静回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看着门关上。
另一边,江城国际机场,一架美国飞来的飞机降落,安平航空的董事长和李主任亲自来接机,空姐和机长将对方送下飞机,全程都十分尊敬。
当那人与他们见面的时候,安平的董事长秦松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感慨说道:“老夏,多少年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我却老了。”
被称为老夏的中年男人摘下帽子,斯文地笑了一下,望着身后属于江城的天空和机场,情绪复杂道:“是啊,很多年不见了,这些老朋友,还有……这座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