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凛没有再往下说,这个故事似乎到此为止了。
顾潇总觉得少了什么,好像一篇小说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到了结尾,让人猝不及防,于是忍不住问道:“连长怎么样了?”
“眼睛没了,高位截瘫。”
“那个时候战地医院可以做手术?”
“当时是请了国内的专家去,手术后在战地医院休养了不到两个月就回国了。”
“你后来还见过他吗?”
“我见过他,他没有再见过我……”
“……”
顾潇愣了半秒,随即就明白了何凛这话的意思,心里感到凉凉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种沉默让顾潇总有一种独自身处在这夜晚丛林中的错觉,虫鸣,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嗒嗒声,只会让她觉得周围更加安静,而何凛不动不说话的时候,这个人仿佛压根就不存在,绣花针掉在地上都比他的呼吸声听来清晰。
一流的狙击手,日常生活都习惯于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更别提是这种环境下了。
雨势渐微,乌云散去,深夜的天空似乎比刚才亮了一些。
何凛突然坐起来,警惕地往外看了一眼,随即伸手从副驾驶下的抽屉摸出一个了打火机,啪地点燃,从窗口抛了出去。
打火机带着火苗那一丝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晃了一晃,咚地落在不远处的水坑里,迅速熄灭。
那个方向的树丛忽地摇了几下,像是有人扒开密集的枝条急匆匆地穿过,还伴着踩水啪嗒啪嗒奔跑的脚步声,不过短短几秒钟,便恢复了平静。
顾潇想起之前那来历不明的两枪,心下有些忐忑,“是开枪的那个人?”
何凛盯着那个方向许久,摇头,“不止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
“弗朗说过,‘鱼鹰’成员从不单独行动,每次至少会是三个人,出谋划策的军师,远距离狙击手,近身格斗高手。”
“这专业配置还挺科学啊……这么说的话,如果这一次他们也是三个人来,已经死掉的那个光头是近身格斗高手,开枪灭了他口的那个是远距离狙击手,那应该还有一个军师,也就是说现在还至少有两个人在暗中跟着我们。”
“三个种类,不一定就只有三个人,还不知道他们是只冲着你来的,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你只是顺带。”
顾潇抬眼往外看,只见那边的树影又动了动,像是有一阵风吹过,哗啦作响。
什么也看不见,漆黑一片,真是敌暗我也暗,双方都摸不清对方的底,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过来了,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何凛轻声说道,放低身子爬到副驾上,轻轻打开了车门。
顾潇心领神会,也猫下身子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顺着缝隙溜了下去,趴在地上一看,果然看到一双脚,但黑暗中看不清距离多远,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双脚的主人正在慢慢地靠近这辆车,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前爬了几步,很小心地避开了脚下的枯枝。
头顶的枝叶间透下了几缕月光,旁边的树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蹿了过去,这动静让来人像是应激一样,子弹咔咔上了膛。
何凛扣住车门往外拉了一点,顾潇爬到他身边,稍微直了身看去,只见对面车门外,一个高大的黑影徘徊着,不一会儿,又过来了另外一名个头稍矮一些的人,探头往车内看了看,回头和高个子做了个手势,接着,一束手电光刷地照了过来。
顾潇赶紧缩回头重新蹲下来,看向何凛,他手上拿着枪,又从腰后拿出另外一支枪塞到了她手上,指了个方向。
两人保持蹲着的姿势走了几步,手电光在车里胡乱射着,似乎并没发现他们的动静。
走了大约十米远的距离,何凛突然伸过手拉住顾潇,正在疑惑间,身后突然响起枪声,她感到何凛从身后揽住自己的肩膀,身体被他带着往一旁偏倒而去,混乱中两人抱作一团滚入了旁边高高的灌木丛,接着又顺着一个斜坡滚了下去。
手电光又射了过来,上面好像有很多人的脚步声,还在叽里咕噜地说着话。
斜坡下有一棵很大的树,发达的根系错综复杂,在大雨的冲刷下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底部形成了一个悬空的半隐蔽洞穴,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由于空间极其有限,两人面对着面蹲着,脸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这让顾潇感到有些不自在,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他们身上都湿透了,沾满泥水的衣服紧紧地黏在皮肤上,让身体上的每个细胞都变得格外敏感。
隔着薄薄的两层衣服,她感到他的体温有些高,却不是发烫的那种,而是一种很柔和的,刚好的热度,刚好可以中和她常年偏低的体温。
一阵恍惚袭来,顾潇努力让大脑保持清醒,想退后离何凛远一点,无奈退无可退,就连想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都很艰难,只得一动不动地缩在他的臂弯里,局促地用手隔在两人身体之间,避免直接将前胸靠在他怀里的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心脏砰砰地狂跳不已。
何凛显然没有心思去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也顾不上旁边的女人正以一种非常引人遐想的姿势趴在自己身上,更加没有察觉她故意看向别处的紧张狼狈,只是竖着耳朵认真听着上面那些人的动静,
过了几分钟,他忽然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他们在说什么能听得清吗?”
顾潇认真听了一会,说:“他们好像在商量要不要下来找我们,但是有一个人不同意,说不知道下面的情况,还说,‘连帕里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没有近身优势,他们跑不远,等天亮吧......’,这是原话,他说的帕里......说的应该就是死掉的那个光头吧?”
顾潇忽然咧嘴低声呲了一声,捂住了耳朵,好痛。
“受伤了?”何凛的声音很轻很低,擦着耳门传来。
“我耳朵这里……好像被子弹擦伤了。”
顾潇咬着牙,疼痛让她说话有些费劲,摸了一下脖侧,全是从耳后上流下来的血。
这时,上面的人也达成了一致,没有下来搜索,只用手电照了几下就转身走了。
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了,何凛稍稍调整了姿势,侧头查看顾潇的伤势,肿胀得可怕的伤口沾满了泥浆,与正在凝固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得尽快消毒,这边不比国内,感染严重了会有急性败血症的风险。”
何凛说着往斜坡上看了看,“车里有急救箱,你在这等着,我上去。”
顾潇连忙拉住他的手,急急地说:“不要,那些人可能还没走远。”
“听脚步声不超过三个人,我能应付。”
顾潇不松手,垂下眼,欲言又止。
何凛紧着眉心,低头看她拽住自己的手,“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这片原始森林地形很复杂,人进来就会迷失方向,他们却可以很轻易地就找过来,还能准确地找到我们的位置,这就说明车虽然坏了,但是上面的车载 GPS 接上外接电池应该还能用,如果能拆下来的话就可以解决我们迷路的问题,只不过,这会让他们更容易追踪我们。”
“知道了,在这等我。”
何凛侧身出了洞穴,动作利索地顺着斜坡爬了上去。
独自待在黑暗中的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钟都像是被放大了数倍,寂静中偶尔传来野兽的低吼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让人不由得背脊发凉。
顾潇探出头往斜坡上看,只见密集的树叶和灌木在风中摇曳,有个人影正在快速往这边跑来,她立刻抓紧了手里的枪,脑子里闪电般地回忆起何凛教她开枪的要领,人影一下子就到了面前,她想也没想地举起了枪,扣住扳机的手却被对方猛地握住。
“何凛?!”
没来得及确认面前的黑影到底是不是何凛,她就被他一把拽了起来,往前跑了几步,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
身后并没有人追来,两人都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雨后,月光显得格外明亮,透过稠密的树叶投射了下来。
何凛从背上放下包,从里面拿出几个玻璃瓶子,还有纱布。
顾潇问道:“车载 GPS 拿到了吗?”
“没有......你没料错,他们没有走远。”
何凛一边说着一边给顾潇清理耳朵上的血痂和污泥,他的神色平静如常,但顾潇却看到他的左脸多了两道新鲜的伤,双手的关节也有些红肿,看来是经过了一场打斗。
“你遇到他们了?”
“嗯。”
“没事吧?”
“有点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
何凛的语气很清淡,很随便地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的血,借着月光凑近顾潇的耳边,仔细地看了看,说:“消毒会很痛,你忍着点。”
话音刚落,灼烧般的痛感顿时传遍了全身,痛得顾潇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男人还真是……说下手就下手,完全不懂怜香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