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当然明白他这股火气到底来源何处，他沉默良久，颇有些头疼地揉揉脑袋，低声向他道歉：“抱歉白白，我也不是故意瞒你……”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说话，白符倪就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他面露嘲讽，冷笑着用话刺激他：“那可不是？哪有瞒不瞒我什么的？您也只是看我上蹿下跳像个小丑一样觉得好玩罢了，是吧？”
白符倪实在是气坏了，连敬称都用了出来。他勉强留在这儿，本也只是因为担心那只白狐会在陆崇昏迷期间闯进来再次伤害他，现在陆崇醒了，虽然他大约还虚弱得很，但这样的大妖的安危，却是轮不到他一个刚进阶不久的小妖怪来担心的。白符倪冷着一张脸，冲陆崇一点头，硬邦邦地扔下“这段时间打扰了”几个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身后的陆崇张了张嘴，挽留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靠在了沙发上。
白符倪有些茫然。他当时凭借着一股怒气直直地冲出了陆崇家里，可等他跑出来后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上哪儿去。他的家里四处摆满了上次陆崇送来的零食，就连厨房也全都是为他练习厨艺的痕迹，让白符倪实在是一点儿回家去的欲望都没有。他带着一副墨镜，在路边的公交车站坐了好久，才沉默着将手机摸了出来，打通了那个好久没打过的电话。
“喂……爷爷？”
电话那边老人的声音温柔而慈祥，却让白符倪鼻子一酸，差点真的掉下泪来。不想让老人家担心，他在电话里并没有多说，只是确定了自己今天可以回去后，才沉默着上了公交，坐在窗边，跟着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去了郊外。
在进入沉睡轮回后，老榕树便一个人搬到了郊外的房子里。这边的住户不多，他的特殊也不怎么会引起别人的侧目，让他能有时间日复一日地补充着自己的睡眠。
白符倪来的时间恰好是老榕树少有的清醒的时间段，他站在门口，看见白符倪一脸恍惚地走进来，顿时吓了一跳，忙问：“白白，你这是怎么了？”
“啊……爷爷啊。”
白符倪心不在焉地冲老榕树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他像个傀儡小人一样一言不发地跟在老榕树的身后，餐桌上诱人的饭菜的香味才稍稍引起了他的注意力，让他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一脸担忧的老榕树，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他突如其来的失态，倒是把老榕树给吓了一跳。他急急忙忙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被谁欺负了？你跟爷爷说，爷爷一定替你讨个公道！”
“没……没有，”白符倪好一会儿才勉强控制住情绪，他吸吸鼻子，脸上拉起一抹难看的笑，蔫蔫地道：“没有谁欺负我……”
他瘪了瘪嘴，动作机械地往嘴里喂了一口菜，他心情不好，此时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他动作不停，小口小口地吃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整理好情绪，放下自己的碗筷，向榕树问出了那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疑惑的一件事：“爷爷，我爸妈……当初到底为什么会抛下我？”
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件事，老榕树怔了怔，叹息：“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看起来对白符倪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点都不奇怪，只是稍作犹豫，便开口说道：“其实这件事本也该和你说的……”
“我之前一直告诉你，你是白狐，对吧？”看到白符倪点头，老榕树慢慢说道：“其实不是，你不是白狐……准确地说，你不是纯粹的白狐。你的母亲是白狐，但你的父亲却不是。”
看出来白符倪眼中的疑惑，老榕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父亲到底是什么……我从没见过他。”他的声音很低，说话速度也相当缓慢：“但是，你父亲到底是什么妖族其实也并不重要……”老榕树看着白符倪：“你从小不在白狐一族里长大，对于他们的规定肯定是不清楚的。”
老榕树一字一句地说道：“白狐一族，严禁族内的所有成员，与族外人通婚。”
这件事白符倪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登时目瞪口呆，忍不住瞪大眼睛看向老榕树，一脸的难以置信：“……为什么？”
“这是白狐一族自古以来的规定……我也不知道来源到底是哪儿，”活了上千年的老榕树说道：“如果对外通婚还生下孩子，这个孩子就会给 白狐一族招致灭顶之灾。”
白符倪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着老榕树好一会儿，才反手指了指自己，茫茫然道：“我？灭顶之灾？”
他干笑两声，要不是知道老榕树性格严肃古板从不在大事上开玩笑，他都要以为老榕树是在说笑话了。白符倪一脸无奈地开口：“就我这点法力……要怎么灭顶之灾？”
然而老榕树板着一张脸，皱起眉头，对白符倪的话却是不甚赞同地摇摇头：“你从小与妖族的接触不多，对这些也不清楚。这一条是写进他们的族规里的，既然能被写了那么多年还无人反驳，肯定是有他的道理所在的。”
说到这里，老榕树缓缓叹了口气：“实际上……他们的族规也没说错。”
“在我收养你后不久，白狐一族就在整个妖界销声匿迹了。”
白符倪张了张嘴：“怎、怎么会……”
他虽然是一只妖，但或许是因为自己从小的经历，对妖界的那些规矩惯例一贯不清楚也不在意，反而一直都自诩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现在听到老榕树那么说，直接怔在了原地。他犹豫半晌，才轻声问道：“那……那我爸妈……”
“去世了。”
即使早就知道了结果，白符倪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嗓子干涩地问道：“是……为什么呢？”
刚才还一直在说着的老榕树突然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白符倪一眼：“他们在生出你之后……被白狐一族派人追杀……你的父亲引开了大部分追兵，让你的母亲带着你跑走了，结果又碰上一股追兵，只好把你交给我……又自己把他们引开了。”
在床上躺了好久，白符倪也没有丝毫睡意。
今天老榕树跟他说的话，实在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现在的他心中乱成一团，白天里发现陆崇真实身份这件事反而没有那么让他愤怒了。
在老榕树和他坦白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只是抛弃他而已，却没想到后面竟然有着这样的缘由，一时间心绪复杂，刚想要拿起电话与陆崇分享，却又猛然想起白天发生的种种，最后只能放下手机，将整张脸都埋在了枕头里。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想。
距离白符倪进组拍摄已经没多长时间了，不太想回家去的白符倪干脆赖在了老榕树这边。而看出来些什么不对劲的老榕树好几次想问他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下了问个具体的冲动，只在白符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前一天，突然喊他：“小白啊。”
“嗯？”白符倪忙着往行李箱里装东西，抬头看向老榕树：“怎么了爷爷？”
老榕树看着他，缓缓叹了口气：“我的沉睡轮回马上也快结束了，你拍完戏如果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就直接来我这边吧。”
“那么快？”白符倪明显有些意外：“我还以为还得有一段时间……”
他踌躇着说着，最终还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现在的他心里乱得很，他和陆崇已经好长时间没联系了，陆崇虽然也不曾来主动找过他，但在这段时间里白符倪却会莫名其妙收到各种各样的快递短信。他赶回去取过一次快递，刚打开就认出来这一定是陆崇寄来的，而之后又陆陆续续收到了好多来自他的快递。白符倪想退回去又莫名地舍不得，可收下这些快递又仿佛向他认输一般，只好装作没看见，任由他们放在快递点。
之前老榕树一直不问，他也当做一切无事发生，现在老榕树提起来，他也有些按捺不住，纠结着开口：“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那个人类吗？”
“闯进妖怪集市的那个？”
虽然年纪大了，但老榕树的记忆力却一直不错。他稍微一想便反应了过来：“他不是人类，是妖？”
白符倪沉默着点头。
“那肯定是大妖了……”
老榕树叹气，他停顿了一下，又问道：“那，你在纠结什么？”
“我也不知道。”
白符倪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发，他求助一般地看着老榕树，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又生气他骗我，可是如果就这样和他绝交，我又觉得难过得很……”
“爷爷，”白符倪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我好像喜欢上他了，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