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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整整一个下午。
柳长老的医书,始终停留在越长歌摇扇子时的那一面。
寸步不得动。
柳寻芹对此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听着药阁的弟子们也渐渐离去,人声渐息。
她将书一拢,站起身来,将其卷起,背在自己身后,准备带回去看。
越长歌自然地跟了上来。
林间小道狭窄,若不想被树叶子刮蹭,只能一前一后地走。
柳寻芹走在前头,一头秀发乌如徽墨,在身后用一根纤细发带简约一束。
天地苍茫间,暮霭一团,她穿着一身淡青衣衫,正逢腰间收窄,宛若娟秀绿竹。
这若隐若现的青色,在灰蒙蒙中显得格外古朴大气。
越长歌跟在后头,想了想,又伸手将她那一根发带扯散,看着如墨的长发翩然落下。
柳寻芹身形一僵,听见身后那女人曼声笑道:“没什么,你继续走。反正也快要到了。”
过了片刻。
“只是觉得你散着头发的模样好俏啊,就和年轻时一样。一模一样。”
柳寻芹顿了顿,没有回头理她,嗯了一声:“你不也一样,犹在当年。”
还是那么爱扯她的发带。一前一后地走路时,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一左一右时,则总是习惯粘在右边。
越长歌问:“当年哪样?都不记得了,你讲讲。”
柳寻芹从不爱讲故事,只是精准地给出了评价:“花里胡哨的。”
确切地讲,是那个艳光照人,走到哪里都相当惹眼的越师妹。她能飞快地攀上任何她觉得有趣的人,并且侃侃而谈,聊天聊地,自来熟得让人心惊。
其实她们俩少时关系并不算好。
至少她对越长歌的第一印象不怎么样。话多且不靠谱,一问她道法经文就脑袋空空,白长着一张牡丹般美艳的脸庞。
不过那时柳寻芹对所有人的印象都不怎么样。对于她的云师妹也是一样——病怏怏的,又爱逞强糟蹋身子,糟蹋完还不遵医嘱,烦死了。
犹在当年,犹在当年。
还是一模一样的人,可时过境迁,心境会变。
柳寻芹自觉年事已高,比以前到底心胸宽广了些,譬如她现在看越长歌和云舒尘都顺眼了很多。尤其是越长歌,简直有一个质的飞跃。
“花里胡哨……”六百余岁的越长老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此后便没有再说话。
越长歌目送着柳寻芹进了房,屋内的灯火却一直不灭。
应当还是在看书。
越长歌知道自己今日下午又扰了她,害得柳寻芹的书没看完。
果然,她师姐就是这么一个习惯于今日事今日毕的人,有着自己严谨的作息。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不管是否内门要比试,不管师尊吩咐了什么,柳寻芹总是有着自己的节奏,仿佛独立于整个宗门。向阳的小花随着昼夜节律,转得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唯有她这一根细竹,不偏不倚,静静向上生长,带着从容的冷傲。
所以引得人总想去戳一戳她,晃一晃枝丫,让她相当严谨的生命中出现一些无伤大雅的意外。
越长歌在其中收获着微妙的愉悦。
当然戳多了也不行,那女人会嫌她烦。
越长歌转身进了自己那屋,知趣地拢上房门。她与柳寻芹截然相反,做事大多一时兴起,由头无非及时行乐。
融融灯火照亮了女人漂亮的侧颜,她打了个呵欠,支愣着下巴,大晚上实在无事可做那就写写话本好了。
写到第几卷来着?
越长歌疑惑地翻了翻自己的存稿,终于回忆起了上一卷断掉的内容。
比起她曾经写过的一些禁断文学,这本越长歌自诩为清新动人。大抵描绘了一个年轻女子平静的种田日常,吃吃喝喝,一路美食相伴。
撇去主角儿不慎被自家田里成精了的可爱花妖草妖茄子精一起拱了的内容不谈。
总体的确很是清新。
越长歌决定下一只写山药精,但是仔细一想,却无法将可爱的姑娘与那种粗糙疙瘩联系起来,于是作罢。将山药划去,改成了自己爱吃的笋。
笋子成精应该是什么样的?瞧上去年纪很青葱,牙尖嘴利,心思却单纯,穿着淡绿色,皮肤白生生,声音脆脆的。
脆脆的。
宜下锅翻炒,或清煮,或凉拌腌制……
不妙。
她支着下巴想得出神,却发觉自己饿了。
确切地说是馋。毕竟她老人家已经辟谷很多年,不吃并不会饿死。
但很显然,灵素峰不比她的黄钟峰有趣,最近的一个灶台得走到弟子居那边,离这里相当之远。毕竟某位医仙大人,禁欲到一向对于美食没有任何兴趣。
怀抱着一种腹中空空的淡淡乡愁,越长歌在灵素峰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
次日的朝阳还未升起。
柳寻芹结束了今夜的最后一次运功,她整个人缓缓落向地面,赤足踩在地上,方才随着她一起悬浮的长发也柔顺地垂在身后。
其实这个年纪的修士,根本无需太多睡眠。只是有些睡成了习惯,借此度过漫漫长夜。
她并没有这种习惯,过夜一般在打坐冥想,上一次睡觉还不知是多少年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花香。
灵素峰没有这种野花,想必是从隔壁那家伙身上留下的。奇怪的是——越长歌她根本还没有踏足此间一步。
柳寻芹低头一嗅,果然,是落在自己的衣裳上了。医修的鼻子很灵,毕竟要从多种草药中辨别出各种味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极淡的,极浅的,总能被她闻出来。这味道太缭绕,让她心绪不甚平静。
柳寻芹半阖着眸子,靠在床头,点燃了手中的烟杆。她浅浅吸了口气,里头燃着的是八瓣幽兰的药草味道,一下子盈满了肺腑。
这种草药很昂贵,并不亚于越长歌她徒弟糟蹋的九转回魂草。点燃时,有解百毒的功效,也有一丝静心的用处。
放宽神识去听,四周不再像独居时那样宁静。
隔壁那女人的均匀呼吸声,像是绵绵的小雨一般,搔着平整的湖面,虽细小,但很清晰。
……一听就是在打坐时睡着了。
她啊,向来是这般爱躲懒的脾性。若不是仗着天资根骨俱佳,恐怕再混个六百年都没什么长进。
柳寻芹一个人待到寅时,便走出了房门,叩了叩隔壁那间。果不其然,耳旁细微的呼吸声依旧均匀,似乎没什么反应。
这才第一天,就懈怠如此。
她冷着脸推开了门,里头一墙昏暗。
待到视线终于看清躺在床上的某个人时,柳寻芹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那女人睡得正香,兴许是晚上热了些,双颊透着一层薄红,因而显得愈发美艳。
她的肩膀一边在衣裳里,一边在衣裳外头。寝衣自下摆已经蹭上胸口,半边丰腴的白几乎都暴露在空气中,一双长腿伸出了被褥外,松散而勾人地挂着。
平时不是和徒弟一起住着吗。柳寻芹蹙眉,到底是怎么好意思睡成这种放荡不羁的姿势的。
她抬袖用手点了一下她的肩膀。
那女人忽地睁开双眸,似乎还没醒梦,妩媚的双眸中还透露着一丝茫然,定定地盯了她片刻。
心跳一震,随即快了起来。
像是细小的雨打芭蕉。
柳寻芹对于人躯相当熟悉,加上修为高深,因而下意识听得分明,不过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人若是被唤醒,而不是自然醒来,心跳加快,此般反应是常态。这是自远古留存下来的一种本能罢了。
不过越长歌的心跳似乎有些越跳越快的趋势。
柳寻芹沉默地看着床榻上的越大美人半梦半醒——她在凝视了她半晌以后,面上出现一分显而易见的讶然,再是化为了嗔怪,立马抚上肩头的衣物,仿佛见了登徒子似的:“不可以。”
“……”
柳寻芹有时真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着些什么污浊混沌的东西。
她决定不多废话,轻抬手腕,作了个手势。下一瞬那床被褥便能腾空而起。
床上的女人则反应迅速起来,像是被冷水泼了般地清明,她一把用腿夹住被褥,抗议道:“再睡一小会儿。”
那自然是——
不成的。
“啊!!疼,住手啊你你你!”
越长老往日在黄钟峰上嚣张惯了,一时忘记了谁才是师姐。也忘了灵素峰上的这位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哪怕是外界流传毫无缚鸡之力的医修,柳寻芹也足足长了她一些修为。而在高阶修士的打斗之中,寸涨寸金。
况且医修一个个温婉柔和,不擅打斗的刻板印象,向来只是一句空话。
……至少面前这位成天垮着个冷脸的医仙大人不是。
她好凶。
大清早上,被狠狠修理了一顿的越长歌含泪走出房门,竟已意外地穿戴整齐。
她抚着方才差点被分筋错骨的手腕,顶着清晨一片蒙蒙的冷雾,悲从中来,简直要流下悔恨的泪水。
自古而言弱者抽刀向更弱者——待到本座卧薪尝胆地堵上这窟窿,定将陈跃然那小兔崽子徒弟大卸八块,罚她做五百年苦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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